“灌木叢和荊棘”指他最不喜歡的方言,他還加以例舉,列出多地方言:羅馬、斯波萊托(Spoleto)、安科納(Ancona)、米蘭、貝加莫(Bergamo)、阿奎萊亞(Aquileia)、伊斯特里亞(Istria)、卡森蒂諾(Casentino)、普拉托(Prato)。他尤其輕視羅馬方言。
羅馬的方言,或他們難聽的行話,是所有意大利方言中最丑陋的。
但丁尤其蔑視薩丁島人(“不是意大利人”),雖然他可能并沒有涉足過這個島嶼。他聽說當?shù)氐恼Z言已經(jīng)滅絕,并輕蔑地稱,他們?nèi)缃駥W習拉丁語,簡直像“猿猴模仿人類”。
四處游歷的但丁了解了諸多不同的口音與俚語。為何意大利的方言,如比薩、帕多瓦(Padua)、米蘭、維羅納、羅馬和佛羅倫薩等地方言之間有如此大的差異?但丁問道。更奇怪的是,同一個城邦內(nèi)的語言也不盡相同。比如,博洛尼亞的不同區(qū)域如博爾戈·圣費利切(Borgo San Felice)和斯特拉達·馬焦雷(Strada Maggiore)就使用不同的方言。還有一個當?shù)氐睦?,專講給博洛尼亞聽眾的,說但丁在城邦中四處行走,如同中世紀版的希金斯教授,聽路人說話,并記錄他們語言的差異。作品中這部分的口吻較為輕松、親切,讓人感覺但丁帶著讀者一起傾聽路人說話。這可能是因為但丁在引用當?shù)胤且?guī)范語言現(xiàn)象時模仿了各種口音。
他知道如何取悅聽眾。他談到熱那亞(Genoa)方言時如此說道:
如果熱那亞人不小心丟了字母z,那么要不就大家一起當啞巴,要么就得發(fā)明一種新方言。因為z是他們方言最重要的一部分,其發(fā)音也十分刺耳響亮。
地處意大利邊緣的城鎮(zhèn),如特倫特(Trent)、圖靈(Turin)、亞歷山德里亞(Alessandria),因為離邊境太近,所以他們的語言無法保持純凈。
就算他們實則難聽的方言悅耳動人,我還是會說,它們并非真正的意大利語,因為其中包含太多的外來元素。
他傲慢地做出定論:
如果有人懷疑這番言論,那么他根本就不值得我予以答復。
至于威尼斯人,雖然并沒有多少人會為自己的方言說話,但
如果任何威尼斯人不相信,在這點上抱有幻想,那請他捫心自問,有沒有說過下面這樣的話:
Per le piaghe di Dio tu non veras
(以主之名不許你前來)
現(xiàn)在很難了解,但丁對這個例子—至少對其書面形式為何如此氣惱,這和他自己既說又寫的托斯坎語并無很大差異:Per le piaghe di Dio tu non verrai。他肯定是對威尼斯口音有所反感,并加以模仿嘲弄。
人們都熱愛自己的母語,熱愛自己自小習得的方言,但不能因此便覺得自己的方言高出其他方言一籌。在談到自己的母語時,但丁表達了對故鄉(xiāng)佛羅倫薩的動人之情,不過,他并未因此心生偏頗。
雖然我自懵懂幼年便飲用阿諾河(Arno)的水,雖然我熱愛佛羅倫薩,也因為這份熱愛我蒙受了流放之苦,但我還是要理性看待問題,而非感情用事。若論我個人身心舒適,這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堪比佛羅倫薩,但當我翻閱別的詩人、作家對別處的描寫時,我相信,這世界上有很多國家與城市要比托斯坎與佛羅倫薩更高貴、更宜人,也有許多國家與民族的語言比意大利語更加好聽、實用。
但丁在此處回想從前,想象他在襁褓時期聽到他保姆、母親、父親和家里其他成員口中的佛羅倫薩方言,雖然當時還不能理解。他在與此作品同時創(chuàng)作的《饗宴》中,也說道,他父母因口說同一言而走到一起,才有了自己的存在。他一直講佛羅倫薩方言。有趣的是,他在對博洛尼亞聽眾用拉丁語作講座時,竟還帶有佛羅倫薩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