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的陽光好像比北部要快兩個月的腳步,木棉花早開得一蓬蓬的夏氣,那燦燦的金黃,我總誤以為是秋天最后的艷麗,而一朵朵完整圓美的花兒蹲在枝椏上,我又懷疑是哪個有心人故意捻上去的,真花才不會這么齊整乖巧哩!怎會一片葉子也不見,它們又會那么聽話地掛在上頭?騙鬼呢,哪有花是真到如此假的地步?
阿仁、阿杰和小胖三個小男生也跟人家過“三八節(jié)”,問他們怎么蹺課的,他們七嘴八舌爭著說:“我們向?qū)W校請公假,反正今天都是女老師的課,在教室自習(xí)沒意思,我們剛好都是??庉嫞蛯懮暾垎握f去印刷廠接洽,哈哈,我們就跑出來了?!彼麄冾I(lǐng)我到東海牧場玩,一路找福利社,一路吃著走去。小胖和阿杰都是老高三了,還玩興未盡,阿仁才高一,成天卻愛找他們玩,小小的個子,卻一臉的老大相。他們捶捶打打走在前,原來也有和女生們一樣嗲聲嗲氣的地方,小胖吃起冰淇淋來才像外國電影的胖女生,愛尖著喉嚨故意嬌滴滴地說話,而且還滿臉是雀斑。我問小胖聲音怎么放那么低柔,阿仁搶著回答:“保護(hù)喉嚨啦?!薄芭?,你是合唱團(tuán)的???”當(dāng)下小胖不好意思,撅著嘴細(xì)聲地說:“不是啦,是為說話啦?!蔽衣犃搜诳诖笮?。阿杰是最高個兒的,戴著厚鏡片,也還是女孩兒樣,動不動揚(yáng)起兩手要捶人;這么年輕,難怪是五十年代的小后生,后生可畏復(fù)可愛呀。
空地上有人放風(fēng)箏,造型都呆板遲重,可惜了這場午風(fēng),原來是一群理工學(xué)院的學(xué)生放的,只只都是機(jī)械模型,沒有飛意。倒是人家院子里種的含笑花香,枇杷樹也來得吸引人,我一步一步品著熱帶的初夏,已經(jīng)五月天了呢,北部才三月天,妙妙妙。他們?nèi)齻€拉扯著走在前,風(fēng)從側(cè)方來,隱約聽到阿杰抓著阿仁的手腕嚷說:“你那么多嘴,怎么也講給人家聽了?小胖的嘴巴是沒有蓋子的,原來你也一樣,人家我都沒說出去,看吧,我比較忍得住不說——”四五只手立時比畫了起來,招得我非問個究竟不可。
“嘿,你們在說什么?那么秘密???可不可以告訴我,我好想聽耶?!毙€兒阿仁擠過來,正色地看著我說:“不是啦,我們是在講我們同學(xué)自殺,是前天發(fā)生的,我救了他,沒有死成,我還看了一部全本的殉情記,他們就不讓我說?!?/p>
這么一個好天氣里,阿仁突然講起一個自殺的男生,剎那間又活過來了,現(xiàn)正在醫(yī)院里嘻嘻哈哈地養(yǎng)病。“他好像忘了他是吃老鼠藥自殺的,昨天去看他,他嘰嘰呱呱講話講個不停,樣子看起來很高興,好像只是暈過去一場。他是獨(dú)生子,三代單傳只剩他,他祖母呀,對我感謝得要死?!卑⑷试秸f越起勁,眉宇間盡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坦蕩,我看得真感動,幸好是活過來了,否則真不知要怎樣的慘然,要變得不美了。
“阿仁,你說說看,你是怎么救他的,你頭上的神明也好記上這一筆大陰德,其實(shí)這記不記也是說著好玩的,你做了這件好事,于你個人修行上的確是有分量的,我只是很想聽聽?!?/p>
阿杰和小胖也圍過來聽我們說話,顛著腳尖,倒退著前進(jìn),張牙舞棍地偏著頭聽阿仁講他的救難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