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洪文娶了那個“舞女”。其實,這個“舞女”是個體面的中學(xué)教員。媽媽發(fā)誓決不在家接待她,為了表示仗義,存心要給柏家點顏色看看,但未曾得逞。柏洪文帶著新太太赴南京上任當(dāng)財政部參事去了。媽媽聞訊火冒三丈:“他對財政一竅不通?!苯又?jǐn)?shù)落爸爸說:“人人都在升官,就你沒有。一年又一年,你像牛馬那樣干活,可一到提拔,就輪不上你了。你的那個朋友,害死了老婆又娶了那個女人,反倒找了個肥差。我看,他現(xiàn)在要買汽車,送兒子到美國留學(xué)去了。你就知道把錢花在磚瓦石塊上面。除此之外,你干了什么·你連想都不想請老柏在南京從上面想想辦法,為你說句話?!?/p>
過了一年,柏洪文回到北京。人胖了,也顯得高興了,開口閉口不離“我們偉大的領(lǐng)袖蔣介石總司令”。他穿了一套軍裝,當(dāng)上了一個什么軍事委員會的秘書長,在北京一家最好的中餐館厚德福設(shè)宴請客。軍閥吳佩孚將軍,曾經(jīng)一度稱霸華北,他的兄弟在厚德福當(dāng)跑堂,干得津津有味。吳佩孚想幫幫他,提高他的身份,但給他的錢什么的都給回絕了。因此,人人都上厚德福,多半想看看那個姓吳的跑堂,跟他搭訕幾句。席間,柏洪文旁敲側(cè)擊地嘲笑姓吳的跑堂,談起要把他的兒子一個送到美國,一個送往法國去“深造”。
“他正在張羅買汽車?yán)?。我以前跟你怎么說來著·”媽媽對爸爸說?!坝腥司突斓貌诲e,有人就不行。”
很多年以后,我,羅薩莉在舊金山遇見了柏家兒子。他已經(jīng)是一個發(fā)跡的商人了,戴著一副眼鏡,長得跟他父親一模一樣。他娶了一個紐約華裔美國姑娘。他太太一句中國話也不會講。因為我即將去北京探望父親,這兩個人對我了無興趣。雖則當(dāng)時柏洪文也在北京,他的兒子卻提都不愿意提到他,“如果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知道我父親在共產(chǎn)黨中國混得不錯,他們可能會沒收我的護(hù)照?!?/p>
白俄一家人
在北戴河還有一家白俄,姓伏尼雅可夫。對白俄,其他歐洲人睨而視之,歐亞跨國聯(lián)姻的“上等人”家庭也對之不屑一顧。他們的地位比我們低,但還是要高過當(dāng)?shù)刂袊恕.?dāng)然,那些富裕的中國人不在此列。他們的確十分出眾,舉止得體,溫文爾雅。我媽媽跟別人不同。她交朋友也好,結(jié)冤家也好,全都是個人一時興致所至,沒有一定之規(guī),根本不顧一般的習(xí)俗。除了我媽媽之外,伏尼雅可夫太太是惟一在下午到海灘去的婦女。下午風(fēng)大,浪濤聲也大,別人都上街采購、喝茶、打麻將或者騎驢去了。海倫娜·伏尼雅可夫有兩個女兒,伏隆尼卡和尼娜。她倆和我們姐妹仨一起拾貝殼,用沙子堆城堡。海浪咆哮著襲來的時候,我們大聲喊叫著跑到激浪之中去游泳。
海倫娜說:“我喜歡波濤洶涌的大海?!蹦赣H和海倫娜成了朋友。
一天下午,我和一個身穿黑色游泳衣、身段窈窕的高個子女人吵了一架。她滿不在乎地占用了我們的更衣室。我進(jìn)去后氣得把她的衣服全都扔出來,堆在沙灘上。那個女人正趴在沙灘上,見狀不依不饒地站了起來,沖著我罵道:“你這個黃皮膚狗娘養(yǎng)的中國臭雜種!”她來回地一邊走,一邊罵,叫罵聲蓋過了海濤聲。海風(fēng)勁吹,她那浴衣緊緊貼在身上。她兒子沖我擲沙子。我操起一把鐵鏟朝他打過去。這時,海倫娜走了過來。
“好樣的。再怎么說她不該罵你呀?!焙惸鹊脑捳f到我心坎上了。
海倫娜白皙的皮膚上,隱約可見縱橫交叉的紫紅色毛細(xì)血管。藍(lán)灰色的眼睛上長著顏色十分淺淡的睫毛。頭上包著一條圍巾,淺色的頭發(fā)裹在里面。媽媽說她氣質(zhì)有點高貴。她走路時哈著腰,經(jīng)常做出表示歉意的手勢。這時,人們才知道她是受過鎮(zhèn)壓的那一類人。媽媽叫他們難民?!翱梢钥吹贸?,她受過苦?!眿寢尶粗约耗请p爆起青筋的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