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發(fā)起了支援前線的募集活動。直接就在廣場的一排桌子上擺上大托盤，人們走過來主動捐獻，有人扔進去金戒指，有人放下黃金耳環(huán)，也有人拿來了手表、金錢……沒有人登記，沒有人簽名。女人們從手上摘下婚禮的戒指……

這些景象永遠記在我的腦海里……

就在當(dāng)時下達了那個著名的《斯大林227號命令》：“決不后退一步！”只要后退就槍決！就地槍決，或者由法庭審判，送往專門設(shè)立的刑事罪犯營。進了那里的人被稱為敢死隊，從包圍圈沖出來的和從囚禁中逃出來的，都被送到這些甄別集中營。打仗時，在他們身后是督戰(zhàn)隊……自己人對自己人開槍……

這些景象永遠記在我的腦海里……

那是一塊普通的林中曠地……剛剛下過雨，濕地泥濘。一個年輕士兵跪在那里，他戴著的眼鏡少了一條腿，他就用手扶著眼鏡。這是個知識分子模樣的列寧格勒男孩，渾身被雨水淋透。他的步槍已經(jīng)被繳下。我們?nèi)w人員都集合排起隊。地上到處都是水洼……我們只聽到他在求饒……在詛咒發(fā)誓，在懇求不要槍斃他，他家里只剩下媽媽了。他哭泣不止。可還是執(zhí)行了，一槍就打在額頭上，用手槍打的。這是殺一儆百，任何動搖分子都會是同樣下場。哪怕一分鐘的驚惶都不許！不許有“私字一閃念”……

“這個命令立即讓我成年了。但我們甚至久久不敢回想那件事……是的，我們是打贏了，但勝利的代價又是什么！多么可怕的代價??？！

傷員太多了，我們總是一連幾天幾夜不能睡覺。有一次連續(xù)三晝夜沒一個人合過眼。我被派去跟車送傷員到醫(yī)院，送完傷員空車返回的路上我就睡著了。回來的路上我們一個個都像蔫黃瓜一樣，腿一軟全都倒下了。

后來我見到政委，就說：“政委同志，我很慚愧?！?/p>

“怎么回事？”

“我睡著了?！?/p>

“在哪里？”

我就告訴他，我們是如何運送傷員，在回來的空車上睡著了。

“這有什么呢？你們是好樣的！只要有一個人是清醒的，其他人都可以在路上睡會兒嘛。”

可我還是很慚愧。我們就是帶著這樣的良心經(jīng)歷整個戰(zhàn)爭的。

野戰(zhàn)醫(yī)院對我很好，但我就是想當(dāng)偵察兵。我放風(fēng)說，如果他們不放我走，我就會自己跑到前線去。為此他們還想把我開除出共青團，因為我不服從戰(zhàn)時條令。但無論如何，反正我是逃走了……

我是這樣得到第一枚勇敢獎?wù)碌摹?/p>

有一次戰(zhàn)斗打響后，敵人的火力相當(dāng)猛烈，把我們士兵壓得只能趴在地上。指揮員高聲下命令：“沖??！為祖國前進！”戰(zhàn)士們剛起身又被火力壓倒。再次下令，再次臥倒。這時候我站了起來，甩下了軍帽，讓大家看到：女孩子挺身而出了……這下子，男兵們也都跳了起來，和我一起沖向戰(zhàn)火……

為此，上級給我頒發(fā)了一枚獎?wù)拢驮谖业锚劦耐惶?，我們又出去?zhí)行任務(wù)了。就在這天，我生命中的第一次出現(xiàn)了……就是我們女人的那事兒……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有血，驚叫著大哭出來：“我受傷了……”

和我們一起去偵察的是一個醫(yī)務(wù)人員，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他走到我身邊問道：“哪里受傷了？”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但是流血了……”

他就像父親一樣，原原本本地給我講了這是怎么回事……

戰(zhàn)爭后都過了十五六年，每個夜晚我還都在夢中去偵察敵情。要么夢見我的沖鋒槍打不響了，要么夢見我們被包圍了。醒過來后牙齒還咯咯作響，一時總是忘記了自己是在哪里，在戰(zhàn)場上還是家里？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我有三個愿望：第一個愿望是我終于不用再匍匐爬行了，可以坐在無軌電車上，愛去哪兒去哪兒；第二個愿望是買來全麥面包吃；第三個愿望是在一張白色的干凈床單上打著滾兒睡覺，要白色的床單……

——阿爾賓娜·亞力山德洛夫娜·漢吉穆洛娃

（上士，偵察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