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只給自己設(shè)定一條路,所以最后是無路可走,除了死亡——死亡難道還算路嗎?有時道路的更改,可能就是人的新生——我們曾經(jīng)熱烈地歌頌愚公移山,但愚公搬家也許更合理、更具有可行性。
五次求女不成的屈原還是不甘心,他又找靈氛占卜。靈氛告訴他:“何所獨無芳草兮,爾何懷乎故宇?”靈氛的勸告似乎為他指出一條新的道路,天涯何處無芳草,何處的芳草不能熏香你長長的衣袖、峨峨的高冠?屈原想聽從靈氛的勸告,但心中還是猶疑不定,因而又求助于巫咸。巫咸也勸告他:“及年歲之未晏兮,時亦猶其未央??柱Y鴂之先鳴兮,使夫百草為之不芳?!弊甙?,逝者如斯,時不我待,明君在遠方,何必拘泥于楚地而不能自拔?既然靈氛與巫咸都說走是吉祥的,光明的,福澤的,為何不走?他想走了,可他的心卻有著深深的眷戀和無邊的感傷。他真走了,駕著飛龍,乘著美玉和象牙裝飾的車子,遇到濤險浪惡的河流,就命令蛟龍為其架橋……多么浪漫而輝煌的出走??!然而他真的能走出楚國,走出他的“忠”,走出他靈魂的安放地嗎?不能。那些所謂的“走”,都是神游。他神游在蒼穹中,忽然向下看了一眼,看到了故鄉(xiāng)。就這樣一眼,已經(jīng)將他最后的生命定格在汨羅江中。故鄉(xiāng),魂魄所系之地,有縷縷的情絲絆住他的雙腳。他是不能走的。走則情絲墜腳,留又無處收留;楚懷王不再信任他,黨人不停地誣陷他,昔日的同道又蘭芷變而不芳,荃蕙化而為茅,屈原完全陷入了孤立和黑暗。波德萊爾曾說過:“并不是每個人都能與眾人混在一起的,與眾人為伍是一種藝術(shù)。”自詡“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屈原,是不愿也不屑掌握與眾人為伍那門藝術(shù)的。他已身陷絕境,他只有以死報效他的君王,他的國家,所以《離騷》最后一句是“吾將從彭咸之所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