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高陽之苗裔兮”,多么高貴的出身!“攝提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降生的時辰很不平凡?!凹娢峒扔写藘?nèi)美兮,又重之以修能。扈江離與薜芷兮,紉秋蘭以為佩”,內(nèi)美外美兼而有之,又用香草來增加美好的品質(zhì)。當然這些先天條件與后天修煉的指歸不是為美而美,而是為了報效國家,做國之棟梁。擁有這樣美好的自身條件和偉大抱負,屈原特別害怕歲不吾與——時光不等人,害怕美人遲暮——楚懷王不卓礪奮發(fā),所以要“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前路”。然而理想是豐腴的,現(xiàn)實是骨感的。“忠”的光芒一直在屈原的頭頂上閃爍,楚懷王卻視而不見,不但視而不見,甚至很反感——怎么,我降了你的官職,你還不服氣,在那兒瞎嚷嚷什么?“荃不察余中情兮,反信讒而齌怒?!倍嗲榈母璩?,飄到楚懷王的耳邊只得到這么個效果。屈原的忠心到哪里去表呢?能夠?qū)嵭兴懊勒崩硐氲拿骶侥睦锶つ??好在屈原是位浪漫主義詩人,人間沒有知音,他可以上天入地去尋覓——“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薄扒笏鳌笔裁茨兀慨斎皇敲廊恕骶?。于是屈原便開始了他飛帝宮求玉女,登高丘求神女,去水之湄求宓妃,去瑤臺求簡狄,去有虞國求二姚的艱難之旅。結(jié)果是美女(明君)皆不可得,因為“閨中既以邃遠兮,哲王又不悟”??磥硪业揭粋€盡忠的對象,一心一意地把忠心獻給他,還真不容易。
至此,屈原是否有了挫折感,準備改弦更張,不再對楚懷王一忠到底了?其實歷史不止一種書寫方式,換一種選擇,也許會更輝煌。像司馬遷說的,“又怪屈原以彼其材,游諸侯,何國不容,而自令若是”,他完全可以去他國施展抱負。后人難道會因此而指責他對楚國不夠忠心嗎?當然不會??鬃邮囚攪耍蜎]有死呆呆地釘在魯國的土地上,為了實現(xiàn)政治理想,他周游列國十四年。后人會說孔子是墻頭草、騎墻派嗎?當然不會??汕皇强鬃樱闹兄挥谐?,他生于斯,事于斯,也要死于斯,葬于斯,挪動一下就是背叛、不忠、可恥,就無顏面活在世上?!澳恼\實甚于熱血”(布羅茨基語),在早期作品《橘頌》中,屈原帶著崇高而誠實的敬意,以一種自豪的口吻歌頌橘樹:“后皇嘉樹,橘徠服兮。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深固難徙,更壹志兮。”橘是天地間美好的樹,它最高亮的品格就是“受命不遷,生南國兮”。“受命不遷”,它的根一定要死死扎在南國的土地上,遷一下就會枯萎。托物言志,屈原早年就下定為楚國盡忠到死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