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一個準尉,他返回蘇聯(lián)前毫不隱諱地表示:“以后我可怎么活呀?我總想殺人?!?/p>
他們講這類話時,心平氣和。小伙子們談起怎樣焚燒村莊,怎樣踐踏一切時,眉飛色舞!他們并非人人是瘋子啊?
有一次,一位軍官到我們這兒做客,他來自坎大哈市近郊。到了傍晚,應當告別了,可他卻躲進一間空屋子,開槍自殺了。別人說他喝醉了,我可不曉得。難受啊,天天都在難受中度日!一個小青年站崗時尋了短見,他是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小孩子,在太陽底下要站三個小時,忍受不了。很多人都成了瘋子,最初瘋子們住在普通病房里,后來把他們隔離了。他們開始逃跑,他們害怕鐵窗,他們和大家在一起時感到輕松些。
有個小伙子,他的樣子我現(xiàn)在記憶猶新:“你坐下……我給你唱一支復員歌?!?/p>
聽著歌,他就入睡了。他醒來就說:“我想回家……回家……去找我媽……這邊太熱……”
他總是請求讓他回家。
很多人吸毒。白面,大麻……弄到什么就吸什么……吸了以后,人就變得有勁了,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首先是靈魂脫殼,好像騰云駕霧,覺得每個細胞都輕飄飄的,每塊肌肉都硬邦邦的。你只要想飛,就像是在空中飛了!這種歡樂無法抑制,什么都喜歡,見了無論多么無聊的事都要笑。耳朵更靈了,眼睛更明了,味道、聲音都能分辨得更清楚了……國家熱愛自己的英雄!在這種狀態(tài)下,殺人易如反掌。你擺脫了痛苦,喪失了憐憫心。死也容易,不知道什么是恐懼。你覺得自己像是穿了一身裝甲坎肩,你已經(jīng)是刀槍不入的人……
吸夠了,拔腿便出發(fā)……我試吸過兩次,都是在覺得自己的力量不夠時……那時,我在傳染病房工作,三十個床位,三百個病號。斑疹、傷寒、瘧疾……雖然給病號發(fā)了行軍床、被褥,可他們卻躺在自己的軍大衣上,地上什么鋪的也沒有,身上只剩下一條褲衩。他們的身體剃得光光的,可虱子還是成群地往下掉……衣服上的……腦袋上的……我以后再也沒見過這么多虱子了……附近村莊里的阿富汗人,卻穿著我們醫(yī)院的病號服、頭上頂著我們的褥單,褥單代替了他們的纏頭。的確,我們的小伙子把什么東西都賣了。我不怪他們,或者不經(jīng)常怪他們。他們?yōu)榱艘粋€月掙三個盧布而賣命,我們的士兵每月收入是八張兌換券。
三個盧布……給他們吃的是生蛆的肉、腐爛的魚……我們都患了敗血癥,我前邊的幾顆牙都掉光了。他們賣掉被子、褥子,買白面兒,或者糖果、小玩意兒……小鋪子里的東西琳瑯滿目,那邊的東西讓你眼花繚亂,那些東西我們這兒都沒有。士兵們把武器、子彈賣了……好讓人家用我們的槍來殺我們……
在那邊經(jīng)歷了這一切之后,我以另外的視角看清了自己的祖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