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除夕夜，他們沒有年夜飯吃，爸媽也沒有回家，三個孩子守著電視猛看，喧鬧的綜藝節(jié)目里人人看來都那么歡樂，孩子們望著電視仿佛這樣就可以進(jìn)入那節(jié)慶的喜樂中，女孩把炒飯弄糊了，沒什么，再炒一盤就是，誰說過年就要吃火鍋？煮火鍋也不難，女孩心想，多買一些魚肉蔬菜統(tǒng)統(tǒng)丟進(jìn)鍋里煮熟就行，電視開得震天響，屋子里卻安靜得出奇，幾乎聽得見孩子們怦怦的心跳，有什么被期待著而不敢說出口。

弟弟總是天真地堅持要守歲，要姊姊如果他不小心睡著一定要記得喊醒他，女孩張望著外頭，鞭炮聲四下響起。她不知道過年到底有什么意義，那些歡樂團(tuán)圓的景象不屬于他們，但弟弟總是等待著有紅包。“初三爸媽就回來了。”女孩安慰他，或許不是初三而是初四，誰知道呢？過年生意那么好怎么舍得休息，發(fā)點紅包算什么，賺了大錢要買什么東西都有，爸媽只是沒時間回家而已。除夕夜他們到底吃了什么？沒印象，只記得阿公阿媽來找，要他們一起到大伯家吃晚飯，但是他們怎么可以去那些輕視她父母的人家里吃飯？她厭惡這些可怕的親戚，厭惡他們看似親切的笑臉底下無法隱藏的敵意與輕蔑，她記得家里出事的時候，他們是如何地別過頭去，如何地在往后的每一個可以逮到的機會里欺負(fù)年幼的弟妹，如何在她上學(xué)的小鎮(zhèn)街上散布著關(guān)于她家的流言，如何用可怕的語句糟蹋她可憐的媽媽。

女孩總是搞不清楚時間順序，媽媽是什么時候離開的？那個等不到爸媽回家的除夕夜到底是什么時候？哪一年的農(nóng)歷年爸媽要他們獨自在家？哪一年他們一起到了復(fù)興路的店里？哪一年他們在嘉義的大型夜市？搞不清楚了，中學(xué)三年級搬到復(fù)興路開了服飾店之后一切才都明朗清晰起來，從小學(xué)三年級到中學(xué)三年級這幾年發(fā)生的許多混亂可怕的事，好像自從搬到豐原，媽媽終于回家了，那些年的歲月被一筆抹去，杳無痕跡，無人可以對質(zhì)，他們從來不談起這些事，有時女孩懷疑那些事根本不曾發(fā)生。

他們確實欠下龐大債務(wù)，家里的物品也曾在一夜之間都被貼上封條，許多討債的人上門，阿公阿媽叔叔伯伯圍著爸爸大聲叫嚷，媽媽突然間不見人影，之后的事女孩記不清楚了，爸媽無論如何都會照顧他們的，怎么可能會把孩子忘在家里那么長的時間呢？或許只是因為女孩不能吃苦才會夸大了那些辛苦的日子，或許是女孩在攤子上客人稀少百無聊賴的時刻編造了痛苦的故事，在記憶中不斷地把細(xì)節(jié)夸張重復(fù)，讓苦難不斷蔓延擴大逐漸變得無法忍受。女孩不知道，許多事她都不明白，她真希望一切都是虛構(gòu)，一切只是她個人無謂的臆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