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些孩子都喜歡同伊瑪一起待在廚房里玩耍,一個個蹲在地上,看著她在一個結(jié)實的圓石臼里搗制印尼辣醬——一種把辣椒、芫荽、小茴香和其他香料放在一起搗碎制成的調(diào)味醬。她會讓我們輪流握著絞肉機的手柄搖上幾圈,或者遞給我們一把印尼扇子,讓我們?yōu)槟咎繝t子煽一煽火。在伊瑪?shù)墓茌牱秶畠?nèi),我們可以肆無忌憚地舔食平底鍋里的燉湯,也可以用手指舔嘗盤子里的各種美味。
伊瑪有一個兒子,名字叫恰克,也就是我家的童仆。除了其他雜務(wù)之外,他的主要工作是餐桌服務(wù),所以他始終穿戴得十分整潔。他是個相當(dāng)聰慧的年輕人,做起事來一絲不茍。
父親最大的業(yè)余愛好就是音樂,所以他教恰克如何管理他那些數(shù)不清的古典音樂唱片,如何把它們歸類后放在不同的架子上,以及如何才能找到需要的唱片。常??M繞在家里的美妙音樂也讓恰克著了迷,他也漸漸愛上了古典音樂,并且以管理留聲機為自豪,無論是轉(zhuǎn)動搖柄還是更換唱針他都做得格外仔細。恰克對這些唱片有著自己的偏好,如果是他喜歡的音樂,轉(zhuǎn)瞬之間就能找出來,比如弗朗茨·舒伯特的《未完成交響曲》或尼古拉·安德烈耶維奇·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天方夜譚》組曲1。
那個時候,澤比靈莊園還沒有安裝內(nèi)部電話,各家各戶之間的通訊是靠一種老式的“通訊板”來進行的。那是由鉸鏈連接在一起的兩塊鑲在木框中的石板,像文件夾似的可以打開和合上,木框上用細繩拴著一支石筆。母親把給某個朋友的“信”寫在左邊的石板上,“回信”則寫在右邊的石板上。恰克十分樂意充當(dāng)“郵差”的角色,因為這給他提供了一個同其他家的傭人聊天的機會。不僅如此,在他等待對方寫“回信”的時候,通常還能得到一杯冷飲。拿到“回信”后,他就把通訊板夾在腋窩里往回走,腦子里裝滿了傭人們最新的閑言碎語。
當(dāng)時,每當(dāng)我們家接到一封國際郵件都是全家人的重大事情,這些郵件主要是母親的娘家人通過每月一趟的班輪從荷蘭寄來的。恰克總是把來信盛在一個銀盤子里,慎重其事地端到母親面前,從而使得這件日常生活中的例行小事成為大家共同歡樂的喜慶大事。他一眼就能辨認出來自荷蘭的信件,把信送給母親的同時還會大聲歡呼“荷蘭來信了”,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不停地贊許地點著頭。母親拿到信后,恰克會心滿意足地看著母親急切地撕開信封,然后悄無聲息地離開,享受到了我母親的開心一刻他就知足了。
我還清楚地記得航空郵件開通時,我們那里出現(xiàn)的激動和興奮場面。從荷蘭到爪哇的第一個航班送來了第一批航空信,信紙?zhí)貏e薄。不過,早期航空時代也充滿了危險,我至今也還記得一架荷蘭航空公司的飛機發(fā)生的悲?。猴w機降落時墜毀并爆炸起火。事后,我們收到了人們從飛機殘骸中找到的幾封航空信,信封和信紙的幾個角都被燒掉了。母親臉上流著眼淚,千方百計想把殘缺的信紙拼起來,結(jié)果還是未能如愿。
我們家的另一個傭人是索艾米,一位沉默寡言和喜歡嚼檳榔的女人,多虧了她的努力,我們的每一間臥室才能始終保持干凈和整齊。索艾米的專屬“領(lǐng)地”就是后院里的那口水井,她在那里用手漿洗我們?nèi)胰说囊挛?,僅有的工具就是一塊搓衣板和一塊黃色的肥皂。這口井圍在一堵圓形的白色圍墻之內(nèi),圍墻上爬滿了芬芳的茉莉花。每當(dāng)我們看到索艾米把白色的床單平鋪到后院的草地上的時候——熱帶熾熱的陽光很快就會把它們曬干——就知道她的工作已經(jīng)做完了。我們這些孩子們常常喜歡在井邊玩耍,因為那里不僅涼爽而且始終香氣襲人。那里也是我們經(jīng)常的藏身之處,索艾米對此頗為惱火。但是,大概是因為她沒有自己的孩子的緣故,她對我們非常疼愛。索艾米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成了寡婦,以后一直沒有再嫁。時至今日,我的耳旁還經(jīng)常響起那首印尼搖籃曲《妮娜波波》的美妙旋律,那是索艾米坐在我的床邊,用她甜美的嗓音輕柔地唱過無數(shù)遍的歌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