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風(fēng)暴的第二天,瑪雅便一路走到原本讓乘客喝飲料和聚會的主大廳去。明登小姐好心地對那兩位葡萄牙女士伸出援手,所以瑪雅不想在房里礙手礙腳。
主大廳十分寬敞,有釘在地板上的紅色沙發(fā)椅和鑲掛在墻面上、鑲有金邊裝飾的長鏡子。起初瑪雅還以為廳里空無一人。
接著她便看到了一個年紀與她差不多的男孩。他站在房間另一頭,望著墻上的鏡子。他有一頭鬈曲的金發(fā),身穿老式的服裝——天鵝絨燈籠褲和一件加了皮帶但袖子嫌短的外套。當他轉(zhuǎn)過頭來時,她看出他似乎既害怕又不快樂。
她問他:“你覺得不舒服嗎?”
“不是,只是我長了一顆痘子。”他說著,指指他的下巴。他的聲音有些發(fā)抖。更令瑪雅訝異的是,他的藍色眼眸里竟噙著淚水。
“那不是水痘。”她堅定地說,“我們學(xué)校里剛流行過水痘,那看起來并不像。”
“我知道這不是水痘,這痘子是我正在長大的標記。我的額頭上還有一顆快冒出來了。”他撩起一綹金鬈發(fā)讓瑪雅看,但就在這時船身劇烈地傾斜,因此她得等到兩人又站穩(wěn)時,才看到他右眼上方那個小紅痘。“而且前兩天我的聲音突然變粗了,整整低了八個音階。如果這發(fā)生在舞臺上的話,那我就完了。”
“當然了。你是和那些演員同一伙的吧?‘朝圣者劇團’。”瑪雅說?,F(xiàn)在她想起有一群打扮奇特的人在里斯本上船,講話聲音極大,且邊講邊比手畫腳。“可是只要你化了妝,那些痘痘應(yīng)該看不出來吧?”
“我的聲音可沒法化妝。如果我在演《小公子》時突然變聲的話,他們會把我趕出劇團的。”
“他們不會的。”瑪雅堅決地說,“你只是個小孩子。沒有人會對小孩子那么殘忍的。”
“喔,他們肯定會!”男孩望著瑪雅,看著她整潔、昂貴的衣服和她那編織齊整的發(fā)辮,“你不知道這種生活……”
船又晃動了,使兩個孩子撞成一團。兩人便勉力扶持著,走到一張釘在地板上的沙發(fā)去。
男孩叫克洛威斯·金。“那不是我的真名。我的真名叫吉米·貝茲,可是他們領(lǐng)養(yǎng)我之后就給我改名了。”
“誰?誰領(lǐng)養(yǎng)你?”
“古德利一家。古德利先生和太太。他們是劇團的老板,常常演男女主角。還有古德利太太的女兒南絲——她很可怕,以及古德利太太的妹妹和古德利先生的侄兒——他是舞臺經(jīng)理兼管收票。古德利老太太則管服裝道具,只不過她眼睛不好。他們要到約克去的途中碰到了我。我在村里的公園內(nèi)和朋友玩板球,他們跟我說會教我演戲,讓我演少年的主角——你知道嘛,就是所有的兒童角色和侍童什么的。因為我的聲音不錯,又會唱歌,長得也適合。”
“你的父母親不在乎嗎?”
“我沒有父母。我和養(yǎng)母一起住。我和古德利夫婦一起走時,她哭得很傷心,說那是我的一個好機會——我會賺很多錢,變得有錢又有名后衣錦還鄉(xiāng)。但是我沒賺到一分錢,因為沒有人有任何薪餉。而且我們總是負債,只是不斷地從一個很熱的爛地方換到另一個爛地方。”
“可是演戲、旅行不是很好玩嗎?”
“不,不好玩。我們住的旅館都很爛,不但滿是跳蚤,而且食物都令人作嘔。我的養(yǎng)母曾是一棟大宅邸的廚娘。她會做油炸香腸、糖蜜布丁和蛋塔,而且我每天都有干凈的背心穿。”克洛威斯說著,眼眶又紅了起來。“我們已有四年沒回英國去了。要是他們將我攆出劇團,我一個人永遠也沒法回去的,因為我根本沒錢。”
瑪雅盡其所能地安慰他,但稍后當她與明登小姐獨處時,她問道:“他們可以那樣做嗎?他們可以把他趕出劇團嗎?”
“不太可能。”明登小姐說,“那要看他們是否合法地收養(yǎng)了他。”
然而當海面恢復(fù)了平靜,乘客們都到甲板上去透氣時,她們就不太肯定了。古德利一家子倒不是壞人,但他們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