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年,我已經(jīng)和笙結(jié)緣三十九個年頭,對它的感情也是由恨到愛,慢慢變化著。開蒙的時候,有太多問題需要解決,技術(shù)、風格、表情,一關(guān)接著一關(guān)。感謝恩師楊守成先生,牽著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長大后,我又想著怎么玩出點兒新花樣,于是又在搖滾、流行和世界民族音樂中打滾,這讓我有了更寬闊的音樂視野,也結(jié)交了更多的朋友。
可是最近幾年,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才剛剛開始認識這件樂器——是我從來不曾知道的一面,是來自于我們祖先,早已失落在不斷更迭的歷史洪流中的精神遺產(chǎn)?;赝系臍v史,幾乎和中華民族的文化命運休戚相關(guān)。從齊宣王三百笙竽的曠世絕響,到魏晉時期《笙賦》里依稀浮現(xiàn)的禮樂光芒,怎奈何竽在大唐盛世黯然退場,只留下一攢玉笙在南唐的宮闕里優(yōu)雅而神傷。在隨后那些風雨飄搖的歲月里,笙簫寂寞,無以言說……或許,只有這片金清玉振的小小笙簧和那幾管剛直勁節(jié)的紫竹笙苗,還能帶給我們些許關(guān)于那個黃金時代的想象。
前些年,我一心歌唱,疏于笙管,深知對它的專注不夠,荒廢了許多光陰。究其緣由,一方面是流行音樂更有時代感,接近生活的歌詞能得到更多共鳴,滿足了存在感;另一方面,也因為笙的作品匱乏,那寥寥幾本曲集中,今人的作品十之有九,而具有生動的傳統(tǒng)氣韻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
或許是命運的安排,我讀到了幾篇關(guān)于《笙賦》的研究,我突然發(fā)現(xiàn),笙原本不是這個樣子,自從它誕生的那一天起,就承載了祖先的智慧與真誠的祝福。只是在滄海桑田、世事更迭中,我們失去的太多太久,以至于再也看不清它最初的模樣。于是沿著這條模糊的線索,我在網(wǎng)絡(luò)上、在故紙堆中不斷尋找。我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并不孤獨,因為在這條路上早已有幾位前輩在摸索著前行——真要感謝他們的付出和分享,讓我可以對這朝夕相伴的知己,又有了一層新的領(lǐng)悟。更均勻的呼吸,更緩慢的速度,在精細綿長的氣韻中,讓靈魂得到安撫。在這更高更快的時代里,笙是一份來自遠古的禮物,是另一種勇敢和從容的態(tài)度。
此時,我抬起頭,看看窗外六月的天空,霧霾消散了,今年的北京,好像又多了幾個晴朗的日子。下半年還要再做幾個關(guān)于笙的講座,希望可以增加一些新的內(nèi)容。姚老師昨天打來電話,建議年底出版一張笙的專輯,最好和歌曲專輯一起出版,可作品還不夠。春天的時候,王導(dǎo)(王家衛(wèi))邀請我,為大都會博物館創(chuàng)作一組小品《鏡花水月·四季》——那是只用一攢笙,幾次加倍錄音完成的組曲——我很喜歡,希望可以收錄到專輯里。但又想改編成笙的五重奏,以便在未來,別人也方便演奏……
我幻想著可以在戶外錄音,地點最好在天壇的圜丘。如果白天人多,就在子時午時,月華入水,清風徐徐,忙碌的城市終于放慢了腳步,靜靜地,靜靜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