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以上都只是文字,見到邦妮這個人,你就會覺得,去它的文字,但愿所有文藝女青年都長成她這樣才好:滑稽、親切、敏感而不神經(jīng)質(zhì)、從心底向外散發(fā)溫?zé)?。她是每次飯局在杯盤狼藉中抬起頭問大家“最近看了什么好書?”,一邊掏出小本本記下來的人,也是文藝女青年大聚會里最奔放談性談欲望聊葷段子的人。她還是我所有朋友中,住最大房子的人。
說到這里,就得說說她媽媽。邦妮的媽媽,那是一朵奇葩。談笑風(fēng)生間,做好一桌菜,抽著煙跟我們聊天,她是個口語大師,講起話來你猶如親見。她講自己閉上眼,宰殺一條活蹦亂跳的大魚,一邊口里念叨:魚啊魚,別怪我,是張姍姍(邦妮)要吃你,可不是我要吃,然后哈哈大笑,一點不像個“媽媽”。
寫媽媽,沒有人比邦妮自己寫得更好:我的媽媽比我更像一個豐饒的大地女神。她一年四季永恒的短裙,一絲不茍地展現(xiàn)她修長的小腿,即便站著忙碌一整天,也不肯脫下七公分的高跟鞋,清晨五時起身化妝,多年前那么封閉也敢敞開狹長的胸襟,露出雪白的乳溝,對著小學(xué)五年級的我教誨:“要的就是這味兒!”我的媽媽,高燒到神志不清,送她去醫(yī)院前,她還要掙扎著爬起來說:“不給我化妝,我不出門!”——邦妮的沙龍女主人的范兒、她看見誰都“往家來往家來”的熱情勁、她的豪爽、她對身體和欲望開放坦率的態(tài)度都來自于媽媽。
為了在北京買一套房子,媽媽重出江湖,再開飯店。開飯店是很累的,邦妮每次說到“拖累父母”,都眼眶發(fā)紅??墒峭瑫r,一想到媽媽又踩著高跟鞋,風(fēng)風(fēng)火火、嘻嘻哈哈地應(yīng)酬各色人等吃客,每個人都高興,每個人都被她安撫得服服帖帖,就覺得,那真是飽滿生動的好生活。
一套大房子,背后有這么多故事。我能寫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男主角的故事,也許會留到下一本書,邦妮自己寫。
邦妮說:我喜歡泥沙俱下的生活。
所以,也許并沒有悖論。邦妮的人和生活就像一片原野,生機勃勃,原始而磅礴。春天時開的花,和秋天的果實并不矛盾。冬天的大地冰封也并不是絕望。
有兩個世界。一個是我們?nèi)馍碓谄渲行凶叩氖澜纾谀抢?,大房子、錢、社會地位……都是保護,避免肉身直接被生活打磨到血肉模糊;而在另一個世界里,我們扯下一切外殼,袒露肉身心臟,拿一些永恒的問題打磨自己,即使破壞生活也在所不惜。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像一條魚,被刮去魚鱗時也是它全身知覺最為敏感之時。于是周期性自我刮擦鱗片、周期性自我懷疑、周期性自我厭惡。
這本書,就是邦妮的兩個世界,一份泥沙俱下的生活,一個老女孩的內(nèi)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