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果凍里的牙簽(5)

煙霧彌漫你的眼 作者:【美】凱特琳·道蒂


“女士,現(xiàn)在是交通高峰,我們從奧克蘭趕過來的。”克里斯用“克里斯式”平靜的嗓音說道。

“我不管,媽媽應該享受最好的待遇。媽媽做事非常體面,因為她本身就是一個體面的人。但你們卻遲到了,這非常不體面!”她沒完沒了地嚷嚷道。

“我很抱歉,女士,我們一定好好照顧她。”克里斯說。

我和克里斯來到臥室,看到了“媽媽”。我倆剛要用裹尸布包上她,那個女人一下子撲到她媽媽身上,夸張地號啕大哭:“不,媽媽,不!我需要你,媽媽,別離開我!”

這應該是人類真情流露時的樣子吧。死亡、分離、抱頭痛哭,該有的都有了。我認為自己會被打動,但我沒有。“內疚。”克里斯含糊地說。

“你說什么?”我小聲問道。

“她很內疚。這種事我看得太多了。她很少回來看她,現(xiàn)在卻一副沒有媽媽就不能活的樣子。太他媽扯了,凱特。”他說道。我知道他是對的。

女人終于放開母親的尸體,我們把“媽媽”固定好,推了出去。我們把輪床推到屋外,街上的人都停下來盯著我們。遛狗的人站在原地不動,推著嬰兒車的瑜伽媽咪們也放慢了腳步。他們一個個目瞪口呆,以為我們是偵探或法醫(yī),正從窮兇極惡的犯罪現(xiàn)場搬運尸體,殊不知我倆只是殯儀館員工,上門斂收一個在家里壽終正寢的90歲老太太而已。

死亡并非一直與丑聞和猜忌相隨。14世紀,“黑死病”大瘟疫橫掃歐洲,大批尸體置于街頭,完全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有時一放就是好幾天。馬車陸陸續(xù)續(xù)將尸體運到城外,那里已經挖好了大規(guī)模處理尸體用的填尸坑:放一層尸體,填一層土,放一層尸體,填一層土。埋尸的方式“和做意大利千層面差不多,一層面皮一層奶酪,如此反復”,意大利一位編年史學家如此形容。

如今,不必被迫與尸體打交道已成為發(fā)達國家的特權。在印度恒河畔的瓦拉納西,每天有八十到一百級石階用來舉行火葬。火化在露天進行(有時由低種姓階層的兒童從事這項工作),骨灰和沒有完全燒毀的遺骨被拋入圣河?;鸹馁M用通常不菲,昂貴的柴木、艷麗的布料、高級的火化工人,加起來可是一大筆錢。有些家庭負擔不起火葬,但仍想讓自己的親人魂歸恒河,只能趁夜色把整具尸體放進河里,讓其在水中慢慢腐爛。瓦拉納西的游客因此時常看到腫脹的浮尸不是漂在河中,就是被狗啃食。恒河的尸體越來越多,印度政府只好投放幾千只肉食龜,讓它們把“壞死性污染物”全部吃掉。

為了避免這種令人不悅的尸體處理方式,工業(yè)化國家已經建立起一套體系。就在此時,眾多沒有標記的白色貨車正載著尸體穿行在公路和洲際高速上,飛機也載著貨艙里的尸體和客艙里的乘客橫跨地球。我們總是把尸體藏在下面。我們不僅把尸體埋在土里,還把它們藏在假冒的擔架下面、飛機貨艙下面以及我們意識的深處。

只有當體系遭到破壞時,我們才會發(fā)現(xiàn)它們近在眼前。“卡特琳娜”颶風來襲之后,《華盛頓郵報》引用了傳染病研究和政策中心麥克·奧斯特霍姆博士的一句話:“‘卡特琳娜’颶風帶給我們很多教訓,其中一個就是,美國人不太習慣在大城市的街道上看到無人問津的尸體。”說得太委婉了,博士。

克里斯和我用幾分鐘的時間把“媽媽”從前門推到貨車,給了遛狗的人和瑜伽媽咪們一個不大不小的震撼。一絲腐敗的氣息,他們嘗到了命運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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