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永遠都記得她刮過的第一張死人臉。比初吻和失貞更尷尬的,也只有這個了。當你手里攥著一把粉色的塑料刮胡刀,站在一具老頭的尸體前時,時間從未過得如此漫長。
在刺眼的熒光燈下,我盯著可憐的、一動不動的拜倫,足足看了十分鐘。拜倫是他的名字,至少掛在他大腳趾上的標簽是這么寫的。我不確定拜倫是“他”(一個人)還是“它”(一具尸體),但是在親密接觸之前,我至少得知道他的名字吧。
拜倫是(或曾經(jīng)是)一個七十多歲的老人,長著厚厚的白發(fā)和白胡子。他一絲不掛,除了我圍在他下半身的一條單子,我也不知道這樣做是想保護什么。逝者的尊嚴,我猜。
他的雙眼像兩只泄了氣的氣球,就那樣攤在眼眶里,望著無盡的深淵。如果情人的雙眼是清澈的湖水,那拜倫的眼睛就是一汪臭池塘。他嘴巴扭曲,半張著發(fā)出無聲的尖叫。
“呃,嗨,麥克?”我在準備間呼喚我的新老板,“那么,我猜我該用點兒……剃須膏什么的?”
麥克走進來,從一個金屬架子上拿下一罐“霸爍”剃須膏,讓我注意不要留下劃痕。
“你要是把他的臉劃破了,我們可沒有什么補救的辦法。所以小心點兒,知道嗎?”
好吧,小心點兒。好像以前我一直都很小心“給別人刮胡子”似的。但我從來沒給人刮過。
我戴上膠皮手套,戳了戳拜倫冰冷、僵硬的雙頰,撫過長了好幾天的胡茬兒。干這活真沒有什么成就感可言。我從小一直以為,殯葬師是經(jīng)過訓練的專業(yè)人士,精通尸體處理,根本不用普通人動手。不知道拜倫的家人會不會知道,一個毫無經(jīng)驗的23歲女孩正拿著刮胡刀,準備給他們摯愛的親人刮臉?
我試著把拜倫的雙眼合上,但他布滿老年斑的眼皮像百葉窗一樣,剛一閉上就彈開,好像非要看著我干完這活兒才行。我又試了一次,還是不行。“嘿,拜倫,我不需要你在這兒指手畫腳。”沒人回應我。
他的嘴巴也合不上。我可以用力把它閉上,但幾秒鐘之后又彈開了。不管我做什么,拜倫都不打算做一個在午后享受刮臉的紳士,溫順地任由剃須師傅擺布。最后我宣布放棄,直接把剃須泡沫噴在他臉上,然后笨手笨腳地抹勻,活像《陰陽魔界》1中用手指涂鴉的陰森小孩。
不就是個死人嗎,我自言自語。就是一攤腐肉,凱特琳,動物的尸體而已。
但是用這招鼓舞士氣并不管用。拜倫才不是一堆腐肉。他曾經(jīng)也是高貴、奇妙的生物,就像獨角獸和獅鷲。他是圣潔和世俗的混合體,這會兒在生命與永恒之間的中轉站,跟我困在一起了。
當我確信自己做不來這行時,已經(jīng)太晚了。除了給拜倫刮胡子,我沒有別的選擇。我拿起那把粉色的刮胡刀,它就是這黑暗行當?shù)谋貍涔ぞ?。我繃緊了臉,發(fā)出一聲只有狗能聽見的刺耳尖叫,便把刀鋒貼在拜倫的臉上,開始了我給死人刮臉的職業(yè)生涯。
那天早上起床時,我根本沒料到自己要給尸體刮胡子。別誤會,我知道要跟尸體打交道,但不知道還要刮臉。這是我在西風火葬場擔任火化工的第一天。這是一個家族經(jīng)營的停尸所,或者叫殯儀館,叫法不同,就看你住在美國東部還是西部了。停尸所、殯儀館、馬鈴薯、山藥蛋,反正就是放尸體的地方。
我早早就跳下床——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穿上長褲——我從來不穿長褲,蹬上鉚釘靴。褲子太短,靴子又太大,我看起來可笑極了。但我得辯解一下,從沒有人教過我燒尸體時應該怎樣打扮。
我的公寓位于隆德爾街上。出門的時候,太陽剛剛升起,陽光照射在地上廢棄的針頭和尿漬上。一個身穿蓬蓬裙的流浪漢把一個舊輪胎拉進巷子,準備把它當成臨時廁所解決內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