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從孤兒寡母到孤家寡人(6)

天下得失 作者:汪朝光 王奇生 金以林


蔣介卿是介石同父異母的兄長,比介石年長十歲。蔣父去世后,兄弟分家析產(chǎn),本相安無事。不料四年后,小弟瑞青夭折。蔣介卿要求將亡弟名下的遺產(chǎn)重分。蔣母堅拒。雙方反目,幾至涉訟。蔣介石后來反復(fù)憶述說,自家內(nèi)不和、兄弟鬩墻以后,家難頻作。蔣也因此對其胞兄深懷痛恨,日記中提及胞兄,多是貶詞:“俗不可耐,鄙陋尤甚”; “有意搗亂,頑固不化”,“不可感化”,“嫌惡已極”,“惡劣狡詐”; “心術(shù)不可復(fù)問”等等。

玩劣的孩子,難免厭學。蔣回憶其童年說:“每遇放學,視為大赦,其愉快之情,莫能言喻。”在私塾時代,厭學玩劣的孩子難免受到老師的嚴加管教。在蔣的童年記憶中,教過他的多位塾師皆“無善足述”,有的甚至成為他切齒痛恨的對象。直到晚年,談及任介眉、蔣價人等塾師,痛恨之情仍溢于言表:

60歲回憶:九歲之年追溯塾師任介眉先生之殘忍慘酷,跪罰、毒打、痛罵、詛咒幾乎非人所能忍受,此非嚴師,實是毒魔。如任師當年不死,則余命或為其所送矣。

66歲回憶:余自六歲上學識字至十六歲之十一年間,除任介眉之兇虐以外,蔣價人(謹藩)間亦任意使氣,以學生為囚徒視之。其他對余之教誨皆無善足述。余之少年教育完全由先慈一人之所賜,當十二歲時,蔣師之苛刻虐待后,十三歲吾母乃即辭退蔣而聘姚,其對元培養(yǎng)之苦心可說無微不至矣。

天地君親師,父親既“不忍言”,塾師都“無善足述”,甚至視如“毒魔”,同胞手足反目成仇,鄰里鄉(xiāng)親也無情無義。蔣介石于1934年的一次日記中寫道:“中正幼年受劣紳污吏之欺凌,親戚之輕侮。長受滿清韃奴之壓迫,學友之嫉視。壯受倭寇蘇俄赤匪之脅誘,與倭寇之畏忌與侵略,而成今日之中正。是中正之歷史,乃劣污倭俄與赤匪所逼成也?!?除了滿清壓迫,劣紳欺凌,更加親戚輕侮,學友嫉視,父兄無情,鄉(xiāng)鄰無義,周遭竟沒有一個“好人”。無論是客觀現(xiàn)實,還是主觀感受,這樣的生存境遇,多么陰暗凄慘!這樣的早年成長經(jīng)歷,又將如何鑄造蔣的人生和個性特質(zhì)?

在蔣的童年記憶中,孤兒寡母,孤苦伶仃,孤立無援。寡母是唯一可敬可信的人,其他人都不可信賴。正因為從小缺失對人的“基本信賴”,養(yǎng)成蔣成年以后幽暗多疑的心理和性格。蔣介石日記中,經(jīng)??畤@、質(zhì)疑友朋、同志、部屬之間忠誠、信任、友愛之不可靠:

除母子之外,天下決無義友仁愛,無事則首聚談心,似為至交,有事則彼此避匿,一如風馬牛之不相及者,甚至背笑腹罵,幸災(zāi)樂禍,今而后,乃知友朋之交,竟止如此而已,抑□吾自不能以誠待友乎。

近日憤激不絕,以友人偽者多,而真者少也。自私自利者多,為公為友者更少也。以此而欲獨善我身,斷絕一切,自外于世而不可得耳。

吾友除孫先生以外,誠意待我者極少,昔日以為可信之人愈不可信,天下事,惟求自立而已。

直率公道難容世,陰險騙詐反成名。以人人為莫逆,便知處處要留心。人心虛偽,社會陸沉,絕無容身余地;風波險惡,沙漠荒涼,創(chuàng)造渡世津梁。

國中皆荊棘,世上無知音。

人心險詐惡劣,畏我者固為我敵,愛我者亦為我敵,必欲我皆為其利用而后快心,稍拂其意則妒忌交至,怨恨并來。政治社會之卑污毒狠如此,豈我所能堪哉。遁世既不可能,則惟有另辟途徑,獨善其身,而使若輩自爭以還我清白之體。誠意愛輔我者,惟妻一人。

一生愛人惟母與妻耳。

父母妻子之外,皆無誠意己待之人,此乃人情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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