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人錦又說:“我今日念書念得晚了,回來見你已然熟睡,不忍打攪。想是白天操勞了,夜里睡得不安,近日媳婦身子不適,你也過于勞累了。我們均已年邁體衰,你要多加休息,保重自己呀!”
楊老夫人半晌才說道:“剛才做了個怪夢,不妨事?,F(xiàn)在什么時辰了?”
“已經(jīng)寅時了,快些睡吧。”
蒙眬之中,楊老夫人不知道自己剛才是真做了夢,還是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如果是幻覺,但那夢中情景歷歷在目,二人對答之言句句真切,猶在耳邊。這似夢非夢的感覺,使人心神恍惚。楊老夫人想,或許是自己今天受那場暴雨的影響,又擔(dān)心兒媳生產(chǎn),想得多了,才做起這種夢來。
就在他們準(zhǔn)備歇息時,外面?zhèn)鱽硪魂嚰贝俚那瞄T聲,夾雜著秀嫂驚惶失措的聲音:“老先生,老夫人,不好了,先生娘子生了!”
左人錦和楊氏聞言大吃一驚,連忙披衣下床,開門問道:“怎么毫無聲息就生了?”
“我也不知道??!”秀嫂臉色慘白,一口氣不停地說,“前夜里先生娘子精神好,拉著我聊了足有半個時辰,等左先生去了,相互問了安好,總算上床歇了。左先生回書房去睡,我見先生娘子沒有什么不妥,便也合了眼。誰料剛剛猛然聽見嬰孩啼哭,竟然就生了!連先生娘子自己也不知,竟是睡夢中生的兒子!”
左家兩老聽了這話,驚得目瞪口呆,一句話都說不上來。秀嫂又說:“老先生,老夫人,如今先生娘子嚇破了膽,左先生去了也不知如何是好。你們還是趕緊過去看一看吧!”兩人這才如大夢初醒,匆匆跟著秀嫂往西廂房趕去。
一路走來,楊老夫人已經(jīng)稍稍安定下來。她想,剛剛做了個牽牛降世的夢,媳婦就產(chǎn)下一子來,莫非方才真是牽牛星托夢,這孩子果然是上天仙人投胎?如果是真的,那么以后左家興旺發(fā)達,恐怕都在這小兒身上了!想到這個新生兒將來有可能改變左家的命運,給祖上帶來榮耀,她忍不住走過去抱起床上那個剛生的嬰兒,細細端詳:這小嬰孩兀自哭著,聲音洪亮,直震人耳;一雙大耳,兩道濃眉,看來是個福相。說來也怪,一直哭個不停的嬰兒,經(jīng)老夫人一抱,居然就止住了聲,只是眼皮還緊緊閉著。楊老夫人用手輕輕撫開他的雙眼,見兩顆眼珠又黑又圓,炯炯有神,剛一睜開,就骨碌碌直轉(zhuǎn)起來,仿佛要努力看清身邊的一切。
另一邊,左人錦也已靜下心來,勸慰兒媳婦說:“古時‘莊公寤生,驚姜氏’,但莊公到底成了個有作為的君王;今日此子生得奇異,在我們這等人家雖無帝王之命,卻難保沒有將相之才,日后或者封官拜爵、飛黃騰達也未可知。”
余氏雖然生產(chǎn)時受了驚嚇,但畢竟母子情深,又聽公爹安慰,心境逐漸平和,血親之情便代替了方才的驚恐,從婆婆手中接過新生兒,柔聲輕哄。左觀瀾又恭恭敬敬地向父親詢問道:“前日已然擬定,如若再生一子,即跟從兩位兄長喚做宗棠;卻尚欠一表字,還請父親定奪。”
左人錦回到堂屋,忙翻開歷書來看,時乃清仁宗嘉慶十七年十月初七日。歷書上說,今天是大吉大利、降龍生虎的好日子。平時不甚相信菩薩的左人錦,此時也心有所動。老兩口都把這個小孫子視為左家的福星、光耀門楣的希望。尤其是老太太,一直圍著這小東西轉(zhuǎn),寸步不離。一忽兒怕冷了,一忽兒怕熱了;一忽兒怕餓了,一忽兒怕脹了,真不知如何才好。
左人錦默念了一陣,說:“《詩》中有載:‘昔周時召伯巡行南國,以布父王之政,或舍甘棠之下,后人思其德,愛其樹而不忍傷。’此子既名宗棠,今日又生得奇異,正與召公之事暗合。希望他將來能夠位比召公,行惠政、利人民,對得起我左氏列祖列宗!就叫他季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