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金絲毛小狗 1

郎朗千里之行 作者:郎朗


我快六歲半的時候,父親離開了空軍文工團,加入了沈陽治安特警支隊,負責沈陽娛樂場所集中地區(qū)的治安工作。父親誠實、堅強、天不怕地不怕,干這個工作正合適。到了崗位上,他就配了一輛嶄新的摩托車,發(fā)了一套漂亮的制服。我為他驕傲,但仍然怕他,他穿上制服后可能就更怕他了。他仍然從不說笑話,也不對我笑,除了“練琴”,也沒話對我多說。在學音樂的時候,他總是細心觀察我,像個老鷹,又像個警察,只等著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馬上就會過來懲罰我。

我們搬到了空軍大院外面的一套簡陋的公寓。母親仍然保留著她接線員的工作,有了她,家里就不缺鮮花、植物,墻上就不缺好看的圖畫,我也就不缺鋼琴來彈——我彈琴彈得時間太長,彈得太狠,結果彈斷了很多踏板和琴弦。踏板和琴弦斷了,彈起來就更有難度,但彈到了那個程度,我正需要挑戰(zhàn),讓我繼續(xù)向前走。

我的姥爺曾經(jīng)對我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姥爺、太姥對我的幸福至關重要,因為他們是無條件、無節(jié)制地愛我。在中國,我們從小受到教育,要尊敬長輩。雖然沒人給我正式地講授過中國佛教傳統(tǒng),我還記得從前站在佛寺前,焚香許愿,燒叫做冥紙的紙錢,上面寫著過世親人的名字,以紀念他們的亡靈。大人教育我們,要慎終追遠,不忘祖先,而我也是這樣懷念我的爺爺、太姥、姥爺、姥姥的,他們的靈魂還在人世,還能給我?guī)碇腔酆蛺邸?/p>

一天下午,姥爺和我在看京戲。他指著電視對我說:“你對音樂的愛就是從這兒來的聽聽,咱們的音樂就是從這兒來的。”

那出戲拍得壯觀極了:高亢、怪異、富有魔力的唱腔,華麗繁復的戲服,雜技般的動作,讓人眼花繚亂的劍法,精彩的武術,應有盡有。劇情很復雜,說的是六朝舊聞,愛情故事。只有看字幕才能聽懂,姥爺盡他所能為我講解。我聚精會神地看,姥爺雙臂摟著我,和我一起看。

他問我:“這故事是和音樂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你聽得出來嗎?”

我聽到的是尖尖的嗓音時起時落,聽起來像是在以一種極端戲劇化的方式說話。

“你聽,故事推動音樂,音樂同時又在推動故事,你聽出來了嗎?”

“我聽出來了,姥爺,我全都聽出來了。”

和姥爺一起聽音樂給了我自信,我能迎接所有的挑戰(zhàn),我不會讓父親失望。在我內心深處,我珍藏著姥爺給予我的信念。姥爺給予我的信念和父親的不同:多了一份溫存,少了一份評判。

我們搬家后過了一段時間,伊斯曼音樂學院的鋼琴家們訪問沈陽,朱教授和父親陪著我上了他們開的一系列大師班的課。十二位不同的藝術家,十二堂相對獨立的課,我一堂都沒漏。我在朱教授那兒上課上了一個月后,我和她曾一起在衛(wèi)星電視上觀看了偉大的弗拉基米爾·霍洛維茨在莫斯科的現(xiàn)場演出,那是他睽別六十年后第一次返回他出生的國度。但這次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親耳聽到西方人演奏西方古典音樂。那也是我第一次聽到爵士音樂。上課的學生平均年齡要比我大至少十歲,但我并不在乎。我坐在那兒細心聆聽,努力體會每一位鋼琴家傾注到演奏曲目里的強烈情感。我能感受到海頓的歡快、舒伯特的詩意、勃拉姆斯的深沉。一位鋼琴家對課上的學生說:“要記住,當鋼琴家很容易,你要做的只是挪動你的手指。但要當一名偉大的鋼琴家,你必須使用你的智慧。”我把他的話一字不漏地記在紙上。大師班的活動深深地打動了我,活動結束后,我央求藝術家們給我簽名。他們的中文翻譯攔住了我,沖我吼到:“別纏著藝術家,他們不想受打擾。”但一位美國的鋼琴家非常禮貌地朝我走來,沖我粲然一笑,并為我簽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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