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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訪鄭澤堰 (2)

鄭澤堰 作者:鄭碧賢


我們爬坡去看傳說中最艱險的劈崖渠,去看讓霍新吾立軍令狀的穿山甲洞。大著膽子邁上高家橋,渡槽里淺淺的水流兩側(cè)布滿了青苔雜草,站在橋上往山澗下看,真有點兒眼暈,幸好我沒有恐高癥。過了橋,又轉(zhuǎn)到橋下面,拱橋下寬寬的河道,被淤泥和卵石充塞,上游的水在石縫中穿梭流去,既無清澈的流水,更無河水的輕吟,差不多快成廢溝了。一派殘敗的慘狀。

葉樹元說:聽當(dāng)?shù)乩习傩照f,拱橋上還刻得有字,大概是寫著修橋人的名字和完工時間??上蛱?,又被茂密的竹林擋住,根本看不見。整個橋身七十年來歷經(jīng)無數(shù)次的山洪暴雨、地塌天陷,竟無一絲裂紋,完好如初。我用手輕輕撫摸著堅硬的條石,遙想當(dāng)年的盛況。

這座橋曾那樣艱辛地來到這里,為了兩岸都能享受到它的潤澤,曾凝聚了多少人的心血和智慧,曾聽到過多少人的歡聲笑語,曾受到多少人的尊重與愛戴。這座建筑史上的奇葩,本應(yīng)受到更高規(guī)格的保護(hù)。沒有。幾十年來,人們只知向它索要水源,卻從未刻意保養(yǎng)過它,它只被用,不被保護(hù)。這樣下去只怕有朝一日只剩下一塊石頭、一滴淚。

有幾個八九十歲的老農(nóng)聽說鄭縣長的女兒回來了,拄著拐杖從老遠(yuǎn)走過來要看看“忠良之后”。他們拉著我的手有說不出的親熱,他們跟我擺“鄭縣長智斗左大爺”的老龍門陣,擺鄭縣長穿草鞋到工地,鄭縣長過年跟大家一起吃紅苕煮黃米共享罐罐宴的故事。有位老媽媽還送來一筐自家種的櫻桃。她說:我從嫁到這個村就聽老人們講這些故事,我又講給兒女聽……

葉樹元說:1998年四川特大洪水泛濫那天,我扛著攝像機跟著洪水跑,拍下了慘不忍睹的場面,十幾萬畝土地,十六萬人的生命財產(chǎn)慘遭掃蕩。拍攝時不小心掉進(jìn)滾滾涪江邊,幸好反應(yīng)快,抓住渠邊一棵樹才保住機器和性命。他說:三天中,我拍了三千多張照片,四十多個小時錄像。當(dāng)時我就想,一定要拍下這些資料,讓事實說話,總有一天會有用。他在為修防洪閘找依據(jù)。

老人們也跟著開心地笑,好似老家的人盼著兒女回家,不管你在外干沒干成事,回來就好。

我看了他的錄像,看到被洪水掃蕩后的房屋、田地,看到欲哭無淚的農(nóng)民……十幾年過去了,洪水掃蕩的遺痕仍隨處可見。為什么?是無能為力,還是視而不見?七十年前想修,沒有財力修,后來是有財力卻忽略了修。

我決定把永和堰的現(xiàn)狀向省水利廳首長反映。約會定在第二天下午兩點,地點是水利廳廳長辦公室。我和葉樹元一大早從三臺開車到成都,兩點前準(zhǔn)時到達(dá)。秘書說,廳長不在。我說:不是約好兩點嗎?秘書冷冷地說:那就等吧。又說:廳長可能有事。

三點,廳長慢慢悠悠走進(jìn)他的辦公室,眼睛都沒朝我們抬一下。廳長坐定,我們被傳可以進(jìn)見。

我是法籍華裔作家,我父親是抗戰(zhàn)時期三臺縣縣長。

他倦怠的臉上突然閃了一下亮光,說:我們到會議室談吧。

瞬息之間,會議室增加了三位秘書,電腦記錄、拍攝、倒茶。

我和廳長坐對面。他沒如我所期望的那樣,對自己遲到的行為說聲對不起。這是最起碼的禮貌和尊重,特別是對女士。如果在西方這是很失禮的可恥行為,我們東方更是禮儀之邦??!他只簡單地說了句:你說吧,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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