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等候了一小時還無歉意,說聲對不起會有損他什么嗎?不懂尊重別人,也就是不尊重自己。我直視著他語速很慢一字一句地說:你這個位置就是我父親當年坐的,不過,他比你干得好,他絕對不會讓一位女士等了他一個小時而不說聲對不起!他也絕不會讓農民等了幾十年至今不給修防洪閘!
廳長喝了口茶緩緩地說:我剛才在機場。至于永和堰嘛,我們四川這樣的小河溝多啦,我們管得過來嗎?我們管大不管小,如果它是都江堰,要多少錢都行。
一位堂堂省水利行政長官會說出這種話?會犯如此低智商的錯,至少說明在他眼里小堰的農民不算人,可以忽略不計。但我相信這是他的真話。我憋了半天的火終于控制不住了,大聲地說:它不是小河溝!它養(yǎng)育了二十萬人,十幾萬畝土地,它有二百五十年的歷史!進水口急需建防洪閘!
這是我為老百姓向官老爺喊出的第一句話,也是我為修防洪閘碰到的第一顆釘子。
如果之前我還在猶豫,還不明方向的話,他的冷漠,反倒促使我下決心一定要修防洪閘。這是以土地為生命的農民的呼聲。我要盡全力幫助他們。這也許就是相反相成的定律。
記得 1970年,當時我在東北五七干校監(jiān)督勞動,我們住的是用葦子修的工人營房,房里對面兩鋪炕可住二十多個人。我每天除勞動之外,還要負責供應這些人的飲用水,齊胸高的大水缸必須保持水滿。下雨天,路再滑也得挑滿。頭一天過國慶,革命群眾吃喝到很晚,鐵皮桶里裝有菜飯沒法用來挑水。我想,那就明天一早起來挑吧。
早上,我出外回來,走到窗外就聽到她們在大罵:這個反革命越來越不像話,水也不挑,太囂張了,應該馬上批斗……我越聽越生氣,一腳踢開門,怒氣沖沖地問:誰是反革命?誰給定的性?我什么時候不挑水啦?大家都是來接受改造的,你們又不是太太小姐在這兒來享福的。老子不伺候了。說畢,我飛起一腳把鐵皮桶踢到門外。
挑了一年的水,到此結束,自己解放自己。當然少不了挨頓批斗。勞動我可以忍耐,但不能超越心理底線。生死已置之度外,何懼之有?
我修防洪閘的想法,基本得到親戚和朋友們的否定:這是政府的事,你管它干什么?這和你有什么關系?費時、費力、費錢,還不一定討好。哪個農民不可憐?別聽他們忽悠。你既不是官二代又不是大企業(yè)家,拿什么來修?你父親又不是共產黨老革命,他是個國民黨,不找你麻煩就不錯,還搞什么女承父業(yè)。你在國外待的時間太長,對國內情況根本不了解……普遍認為我非常地自不量力,純屬妄想,癡人說夢話。這些話都是實話,是出自他們的肺腑之言,沒有敷衍。
到處碰釘子,撞了墻也不想回頭。最后我決定去找舒乙再碰碰運氣。如果他也說不可能,估計真沒戲了。
2007年 5月,舒乙先生看了永和堰的歷史資料、現(xiàn)狀和 1998年洪水泛濫的錄像帶后,痛心疾首,很激動。他說:我馬上向全國政協(xié)寫提案要求保護古堰。當時全國政協(xié)十屆五次全會剛剛開完。舒乙應該是在政協(xié)委員當中為保護文物提案最多,成功率最高的委員之一,他有使命感。
《關于撥款建造防洪閘保護三臺縣鄭澤—永和堰為農民辦實事》的提案中,舒乙認為鄭澤堰是有巨大實用價值的活文物。他說:有這么好的天生特質的文物上哪兒去找??!他建議政府水利部門撥款維修。他誠懇地說:不要讓老百姓說國民黨修得起,共產黨保不起。他為國、為百姓,呼吁善待古堰,保護人民生命財產。他那顆熾熱的心,讓我勇氣倍增,燃起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