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這種無我的時空中時(在那些懷有希望的瞬間,他將自己看成是愚者),索爾格絲毫也不神圣。他只知道什么是美與好,雖然短暫,但通過形式可以不朽。
或許他期盼著一種有什么具體對象的信仰,然而他在任何時候都不可能為自己想象出一位神。可是身處困境時,他察覺到,自己(僅僅是出于被迫?)總喜歡即時想象出一位神,而且簡直就像在祈求。(有時候,他希望自己有一顆虔誠的心,這一點他從來沒有做到過。不過隨后他確信無疑,“眾神”理解他。)
他羨慕那些從未中斷過自己信仰的人嗎?他羨慕已經得到拯救的蕓蕓信徒嗎?至少他為他們的不溫不火而感動;為他們能那么輕松地在嚴肅和歡快之間轉來換去而感動;為他們堅定不移、積德行善、舒舒服服地回返外界而感動。他自己有時候一點都不舒服,而且他也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他太頻繁地用堆砌詞句的歡呼迎接某些東西,可隨即又以默默的不滿摒棄了它們——他本該用一個有重大意義的幽默一勞永逸地回答它們。
然而那些信徒不可能成為他的交往對象。他能聽懂他們的話,但卻無法用他們的語言參與交談,因為他沒有那種語言能力?;蛘哒f,即便他破例十分虔誠地用一張對他們來說十分陌生的嘴說話,那么,當他身在“他們那信仰的昏暗之夜”里時,當唇齒間語不成句時,他依舊處在不為他們所理解的狀態(tài)之中。
而對索爾格來說,他的科學的習慣用語是可以不斷地重新以一種快樂的暈眩出現的,他對此深信不疑。它們在理解地貌形態(tài)方面的禮儀,它們的各種描述和命名約定,它們對時間和空間的表述,都讓他覺得心存疑問:一種在人類歷史中形成的語言竟被用于思考地球各種無可比擬的其他運動及產物的歷史,這種情形還一直產生著一種沖動式的肉體陶醉感。他常常覺得借助研究地點來思考時間簡直就不可能。他猜想可能有一種完全不同的闡述地貌形態(tài)的時間過程模式,他覺得自己就像自古至今那些思想變革者一樣狡黠而暗帶微笑(在他們的所有照片中他都注意到這一點);他覺得他在把自己的眩暈強加給這個世界。
在下班后的輕松愉快中,索爾格有如此浮想聯翩的能力。此時面對著眼前這片黃色的荒野,他能夠切身感受到這樣一個人的那份孤獨,此人不相信各種形態(tài)的力量,或因一無所知也就談不上信與不信,如在夢魘中孤零零地面對著這樣一片大地:難道這就是面對魔鬼時的那種驚恐,就是面對無可更改的世界終結時的驚恐。一旦處在那種終結狀態(tài)之中,一個人絕對不會因孤單——在他之后再也沒有任何存在——當場死去,因為那時既不存在地點也不存在處所——絕對不會被魔鬼擄走,因為就連這類名字也不復存在——只是面對驚恐處在永恒的消亡過程中,因為也不再有時間。這條河的平原和平原上方遼闊平展的天空驟然間成了一個張開的蚌殼的兩個殼蓋,伴隨著一種急促而刺激的快感的戰(zhàn)栗,帶著可怕的誘惑力,殼蓋間涌出自時間開始以來逝去的種種東西組成的渦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