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爾格覺得,由于這幾個月的觀察,在(大致)了解了其形態(tài)及產(chǎn)生過程之后,他眼前的這片荒野已經(jīng)全然成為他個人的空間。他為這種想法感到歡欣鼓舞。參與營造這些形態(tài)的各種力量歷歷顯現(xiàn)在他的眼前。他并非只是竭盡全力通過想象才尋得了它們,而是在純粹的感受過程中感知到它們,同時也憑借著對這條大河、河流的奔涌、河流的旋渦和流速的把握。通過其自身的法則,這些力量看上去已變成一種良性的內(nèi)部力量,它們使他精神振奮,給他以慰藉,而它們在外部世界可能曾具有破壞性(這種破壞可能還將永遠繼續(xù)下去)。他堅信自己的科學,因為它能幫助他感受到自己某個時刻身在何地。你此時此刻正好站在一條平坦河岸的河堤之上,而在幾公里以外,因為一個個小島橫在河間而幾乎看不見的對面河岸實際上卻有些陡峭,這種奇特的不對稱可以歸因于地球旋轉的擠壓力,而意識到這些并未令人心生恐懼,反倒更讓人領悟到人類居住的這個星球已一目了然地文明化和家園化,這使得他的頭腦具有了游戲的特性,使得他的身體敏捷靈巧。
同屬此類的也還有這樣的瞬時想象:在灌木楊種子漂過這一區(qū)域的同時,那些鵝卵石正隱匿在河床上漂滑而去,或翻轉滾挪,甚或騰身躍出緩緩的弧線,裹在濃云似的泥漿之中,被歡舞的自然水流挾著繼續(xù)前行。在靜靜的水面下,深處的這種逆向翻滾情形不是他推想出來的,而是能夠憑借感官去經(jīng)歷:無論身在何地,索爾格總是想方設法搞明白這種奇特而細小的過程,它們有時能讓他得到愜意的消遣,隨后又令他十分激動,完全令他著迷。
幾年來——自從幾乎總是一個人生活以來,他極其需要準確感知自己每時每刻所在之處:判定各種距離;確定傾斜的角度;推定每時每刻自己腳踏之地的巖土材料和地層情況,至少要達到地下相當?shù)纳疃龋煌ㄟ^測量和劃定界線首先為自己造出一個個空間,作為“純粹的紙上形態(tài)”,借助這些形態(tài),他甚至也拼合自己(至少是短時間的),讓自己不受到傷害。
索爾格也利用大自然,然而并不是將其僅僅作為“自然”存在而加以利用,要滿足他的需求要以另一些形態(tài),比如說,辨明任意一個大城市里那些幾乎察覺不出的低凹和隆起——即使它們覆蓋著瀝青,分清石子路面輕微的下陷或凸起,看清因幾百年間的踩踏而破損的教堂地面和石臺階;或在一個起初還陌生的高層建筑里從頂樓垂直向下經(jīng)過所有的樓層一直遐想到底層,以這種形態(tài)做一次白日夢中神游,例如去感受一下那里的花崗巖基座——方位和生命所必需的呼吸空間(與此關聯(lián)的還有自信心)都一致得出另外的結果。
他具有一種能力(此種能力當然不是持續(xù)性的,而是間或性的和偶然的,正是他的職業(yè)活動才使得這種偶然成為可能,并使其具有略微的持續(xù)性),能在緊急情況下呼喚那些曾因自己的工作而熟悉的世界空間來幫忙——或者僅僅為了供自己和他人消遣而喚來它們。這些空間標著所有的界線,標有光照和風的情況,標有經(jīng)緯度,標有各個天體的位置,它們被當作人人共享而又不屬于任何人的永遠和諧的圖像,是屬于那些能夠想象出的事件的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