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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言菊朋的藝術生活 (3)

中國戲劇大師回憶錄 作者:梅蘭芳 馬連良 程硯秋


我父親在文化生活方面的興趣也是很廣泛的,他喜歡唐詩,他的那出“吞吳恨”就是根據(jù)杜甫“八陣圖”詩中“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的意思改寫的。他喜歡研究聲韻音律,他自己編的“讓徐州”、“白帝城”就是按他自己選擇的字音制腔的,所以分外動聽。他受古文學的熏染很深,在“臥龍吊孝”中那篇諸葛亮的祭文,就是他自己執(zhí)筆的。他喜歡書畫,常說:習字要從正楷入手,就像唱戲要練基本功一樣,功夫有了,才能吸收其他流派,達到得心應手、揮灑自如的地步。他又喜歡種花,特別喜歡梅蘭竹菊,這種愛好,就像他的唱腔一樣的淡雅宜人。

我父親在四十歲以后,由于環(huán)境不好,心情欠佳,體力日衰,就根據(jù)自己的嗓音條件,改走精致纖巧,講究韻味的路子。結果引起了北京一些保守派的非議,他們認為言菊朋既然學的是譚派,就只能做譚派的“孤臣孽子”,不能有所改革。他們把言腔斥為怪腔,口誅筆伐,不遺余力,加上我父親個性耿直,不善交際,所以約他演戲的人就越來越少了!那時候,紅角兒在夏天和大冷天是不唱戲的,可憐我父親就連那種日子都不大輪得到,時常在臘月尾邊,我父親望著那雨雪霏霏的天空。眼看還沒有人上門來約他演戲,就仿效古人“插了梅花便過年”的辦法,折枝梅花往瓶里一插,說聲“唉!今年又要依靠梅花點染年景了!”那時不但沒人上門來請他演戲,后來就連幫他調嗓,替他拉胡琴的人都找不到了,那些琴師們說:言三爺老不上臺演戲,跟著他沒有什么意思,而且言派戲的腔九回十八轉,真伺候不了!

我父親雖然在心境非常惡劣的時候,仍然很有幽默感,愛和孩子們逗笑,譬如北京那些專賣上品鞋的店鋪,往往取些“青云齋”之類的吉祥市招。有一次,我父親上街買鞋,我們問他:“上哪兒去買呀?”他就說:“上低頭齋去!”我們就知道他上天橋地攤去買鞋了!晚年,他在絕望空虛之余,篤信佛學,自稱老和尚,大有冷眼看世情之慨!

有一年,我父親到南京演戲,我們一家人也就跟到了南京。一天,忽然一位同臺的演員把我父親拉回家來,原來我父親因為滿腹牢騷,恰巧經(jīng)過勵志社門口,就指著里邊罵:“你們配談新生活,你們連什么叫好戲都不懂!”幸虧那位同臺的演員跟衛(wèi)兵打招呼,說父親喝醉了,才把他拉了回來。

我覺得我父親晚年的“罵曹”和“賣馬”最好,他在生活中經(jīng)過一番波折,飽諳人情冷暖之后,已能把劇中人的心情和自己的心情融而為一了。在“罵曹”中,他把禰衡懷才不遇,無端被人貶辱的心中憤懣不平的情感體會得最為深刻。在“賣馬”中,他那兩句“遭不幸困至在天堂下,還你的店飯錢無奈何只得來賣它!”聽了令人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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