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又上了路。牛毛細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在幾個條件惡劣、村莊稀少的地方，他們已經(jīng)逗留幾個禮拜了。小轎車開在前面，拉著工具和公用局工人的卡車尾隨在后頭。身穿用粗毛料制作的緊身黑色衣服的農(nóng)民，不時地從路上經(jīng)過。他們徒步、騎馬或乘卡車，到不同的地方去。將軍苦苦地思索在這些戰(zhàn)斗中反對者們曾采用了什么樣的戰(zhàn)術(shù)；抑或采用了人民制定的戰(zhàn)術(shù)。

在一個小鎮(zhèn)中心附近的木板房里，有人在賣報紙。人們聚在小窗戶前面，有的站著讀報，有的一邊翻著報紙，一邊朝別處走去。

“阿爾巴尼亞人民是一種很愛看報的人民?！睂④娬f。

神父在他的座位上動了動身子。

“這說明，因為他們是一個被敵對勢力包圍的國家，所以大家都看報?！?/p>

“一個如此小的窮國，處在封鎖之中……真奇怪！”

“他們很難頂?shù)米∵@種封鎖！”

“這種人民可真見鬼！”將軍說，“不過，從這種情況來看，壓力是壓不垮他們的，也許好事反倒能打倒他們?！?/p>

神父笑了。

“您為什么笑？”

“因為您現(xiàn)在講話不像是個將軍，倒像是個哲學家?！?/p>

將軍望著霧中陰郁而慘淡的風景。光禿禿的山丘，一片片大大小小的石頭遮掩了大地。他覺得一種巨大的失敗感侵入了他的心。一連兩周，他看到的總是這樣一些巖石嶙峋的山丘。他感到，在這些光禿禿的山丘里，隱藏著一種悲劇性的東西。

“這是一個悲劇性的國家?！睂④娬f，“連人們的衣著都帶有悲劇性。您瞧瞧那些土里土氣的黑坎肩、女裙子！”

“看見了?！?/p>

“不代表悲劇嗎？”

“您再聽聽他們那些歌曲吧！不幸啊，那可真是更慘了！這與這個國家的命運有關(guān)系。一連多少個世紀，他們與世界上其他所有的人民和民族相比命運最慘。這使他們變得很兇?！?/p>

“他們就沒有歡快一點的歌曲？”

“少，非常少。”

小轎車沿著一條山間公路往下開。天氣很冷。卡車不時地往高處爬，發(fā)出悶聲悶氣的聲音。在一個山坡上，正在建設(shè)一座大工廠。因為整個地方都光禿禿地展露在眼前，所以在霧氣騰騰的背景下，工地顯得非常雄偉。

“這里建的是一座銅制品加工廠?！鄙窀刚f。

在十字路口處，遠遠近近的山頭上又露出一些堡壘。堡壘的形狀有四角的、圓的，還有六角的。每個堡壘上都安置了射擊用的窄窗戶；這些窗戶直接沖著前面的道路。汽車每次拐彎都離不開射擊區(qū)，在那兒要轉(zhuǎn)上幾秒鐘。將軍的目光投向窄小的洞口，一滴滴水從那里流出來。

這片堡壘算過去了，小轎車離開射擊區(qū)時，將軍對自己說。可是，在另一個拐彎的地方，又露出一個堡壘，仿佛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似的。于是車又在射擊區(qū)里開了幾秒鐘。將軍望著不時流到汽車玻璃上的水滴，直打瞌睡，覺得玻璃碎成了上千塊，因此便睜開了眼睛?？墒?，堡壘靜悄悄、冷清清，沒人經(jīng)管。假如你用心細瞧，從遠處看去，那堡壘就像埃及的雕塑品一樣，一會兒顯出冷冰冰、酸溜溜、趾高氣揚的神態(tài)，一會兒又帶上了令人迷惑的表情。這要由射擊窗口的形狀來判定。如果窗口是豎的，堡壘的神情就顯得如同一個壞人般兇惡可怕；如果窗口是橫的，堡壘則具有麻木不仁、目空一切的味道。

快吃午飯的時候，他們從山里來到平原上，到了公路旁的一個村子里。雨已經(jīng)停了，像平時一樣，小轎車周圍聚集了許多孩子。他們在老遠的地方就互相喊叫，從四面八方的小道朝公路跑來?？ㄜ囃Ｔ谵I車后面幾米遠的地方，公用局的工人們一個接一個地從車里跳到地上，活動起胳膊和腿腳來。

農(nóng)民們停下來看外國人。事情很明白，農(nóng)民們是曉得這些人為什么來到這里的。特別是婦女們臉上的表情，更清楚地說明了這一點。如今，將軍從當?shù)厝说难凵窭?，已?jīng)很好地了解了這種冷淡的表情。將軍心里想：是我們讓他們想起了被侵占的往事。每個地方都是這樣，仗打得越殘酷，他們臉上敵對的情緒就越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