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老板休息了一個多月,沒有出臺。有一天他讓管事來通知我,已經(jīng)決定某天在丹桂茶園重演《探母》。我聽到這個消息,立刻興奮起來。等到出演那一天,館子里早就滿座。老觀眾都知道這個老頭兒好勝的脾氣,要來趕這一場盛會。我很早就上了館子,正扮著戲,譚老板進來了。我站起來叫他一聲‘爺爺’(譚鑫培與梅巧玲同輩,所以他有這樣的稱呼)。他含著笑容,仍舊拍著我的肩膀說:‘你不要招呼我,好好扮戲。’我看他兩個眼睛目光炯炯,精神非常飽滿,知道他有了精神上充分的準(zhǔn)備。過了一會兒,臺上打著小鑼,他剛上場,就聽到前臺轟的一聲,全場不約而同地叫了一個碰頭好。跟著就寂靜無聲了。頭一段西皮慢板,唱得聚精會神,一絲不茍。他是把積蓄了幾十年的精華,一齊使出來了。我那天興奮極了,慢板一段也覺得唱得很舒泰。等又唱到‘未開言……’的一句倒板,這老頭兒真好勝,上次不是在這兒砸的嗎?今兒還得打這兒翻本回來。使出他全身家數(shù),唱得轉(zhuǎn)折鋒芒,跟往常是大不相同。又大方,又好聽,加上他那一條云遮月的嗓子,愈唱愈亮,好像月亮從云里鉆出來了?!嘁衾@梁,三日不絕’這種形容詞用在這里是再合適也沒有的了。不要說聽?wèi)虻穆犐盗?,就連我這同臺唱戲的也聽出了神。往下‘扭回頭來叫小番’一句嘎詞,一口氣唱完,嗓音從高亢里面微帶沙音,那才好聽。后面的場子,一段緊一段,嚴(yán)密緊湊,到底不懈地進行著。始終在觀眾的高昂情緒當(dāng)中,結(jié)束了這出《探母》。
“我看他到了后臺,是相當(dāng)疲勞了。但是面部神情,透露出異樣的滿足。每一個演員,當(dāng)他很滿意地演完了一出拿手好戲,那種愉快的心情,是找不著適當(dāng)?shù)脑~兒來形容的。
“我看過他晚年表演的好多次《探母》,也陪他唱過幾次,惟有這一次真可以說是一個最高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