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有這位總管嚴(yán)加把守(真是多虧了他),大仲馬在布魯塞爾的生活仍然十分奢華。許多流亡者,包括維克多·雨果在內(nèi),都到他家用餐。他十分痛快地答應(yīng),并待之如賓。為了保持體面,客人主動提出交付飯錢;每餐一法郎十五生丁,跟小飯館的價錢一樣。巴爾費自作主張,提到一法郎五十生丁。然而,飯菜的油水特大,誰來都可入座,虧空總計達(dá)到了四萬法郎。仲馬還常常舉行基度山式的盛宴;其中一次由他親自命名,叫做:“一千零一夜之夢”。盛宴前,他請莫奈劇院的設(shè)計師賽商修建了一座舞臺。時值冬季,花園里支立著豐盛的酒菜臺子。由佩特羅·加梅拉領(lǐng)跳西班牙舞。節(jié)目結(jié)束后,大仲馬向女賓客們散發(fā)剛才用來當(dāng)舞臺帷幕的印度開司米大披巾。雨果沒有到場(一名嚴(yán)肅的流放者是不應(yīng)涉足“仲馬狂歡節(jié)”的),可是大家為他的光榮而舉杯。
這一片你說我笑亂哄哄的喧鬧,并不能阻止晚宴的主人跑到公館的最高層,伏在一張光板木桌上,從早到晚,奮筆疾書。只是女色還是少不了;不可勝數(shù)的艷事穿插進(jìn)行,編瞎話與勾心斗角把他攪得昏頭昏腦。再加上這位俠義之士對參與政治的朋友也竭誠相助,那么多次替維克多·雨果留在巴黎的妻子捎信,并把阿黛爾的復(fù)信帶回來;人們不能不佩服這個不斷受到侵?jǐn)_又勞累過度的男子漢,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能夠孕育出規(guī)??涨暗膭?chuàng)作構(gòu)思。對于一位像卡岡都亞那么大胃口的人,是必須動用全球的整個歷史,才能填飽他的肚子。讀了下面這封他寫給出版商馬爾尚的信,有誰能夠無動于衷?
我想寫一部宏篇巨著,不知足下以為如何?可以從耶穌—基督寫起,直到創(chuàng)世后的最后一人為止;可以分為五部長篇小說:尼祿時代、查理大帝時代、查理九世時代、拿破侖時代……還有一部未來時代?!饕宋镉校毫骼说莫q太人、耶穌—基督、克婁巴特拉、帕耳開、普羅米修斯、尼祿、波皮婭、納西塞斯、屋大維婭、查理大帝、羅蘭、維都金德、維萊達(dá)、格里高里七世教皇、查理九世國王、卡特琳娜·德·梅迪契、洛林紅衣主教、拿破侖、瑪麗—路易莎、塔列朗、彌賽亞以及圣杯天使。您可能覺得這一切是異想天開,但是請您問一下亞歷山大有何看法,他從頭至尾了解這部著作……
兒子到底有何看法,人們說不清楚;但是父親一貫自信,這倒肯定無疑。初出茅廬時,他不就曾夢想要寫出地中海的整部歷史嗎?那為什么到了此時此刻,反而要對這些超人的計劃一笑置之呢?另一位巨人巴爾扎克,也同樣喜歡把一些超乎尋常的計劃加在自己頭上。他說:“我丈量我前途的辦法是用著作來裝備它。”巴爾扎克還說過這樣的話:“我攀登上我思想的頂端,騎跨在世界之上,按照我的意愿來支配一切。”大仲馬即使到了壯年,也還保持著這種神奇的激情。不同之處在于:巴爾扎克不需要在現(xiàn)實世界里實現(xiàn)他的夢想。他想象出一些情婦;當(dāng)她們遠(yuǎn)在歐羅巴的另一端,像他的“北極星”韓斯卡那樣,他的內(nèi)心反而更加高興。大仲馬則是要情婦就在跟前,看得見摸得著,有血有肉。巴爾扎克追求宏偉的思辯;仲馬既思辯,又建筑,還勾引女人;這樣,他就一身而兼數(shù)任??墒?,力不從心,必須有所抉擇。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既生活在現(xiàn)實中,又存在于想象里。不論是誰,想要二者兼得,必然支撐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