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漱溟:直道行時自覺者(5)

世道與人心 作者:余世存


梁是一個特立獨行之人,他的獨特被一般人目為“怪人”,被視為迂闊、率直、狂妄,不通世故,但他并非不近人情。相反,他是一個極富同情心、胸懷極為寬放的人。他是一個從不遮蔽自己天良的人,也不是為了活給別人看的作秀者。他終生不坐人力車,因為年輕時碰見一個老人拉著人力車,內(nèi)心感到痛楚難忍。他信佛,從青年到老一直吃素,但梁漱溟說,他沒有禮佛行動,從來沒有去寺廟燒香拜佛,他是在自我修養(yǎng)上下功夫。

上世紀(jì)20年代在北平,梁漱溟講演《人心與人生》,要聽眾付費,聽者每人一元。這個主意是梁漱溟自己想的:“是真想讓人來聽,或因花過錢而注意聽,否則不免有人隨便入座并不真有興趣聽?!钡种鲃雨P(guān)心那些沒錢的學(xué)生,后來成為哲學(xué)家的唐君毅,因故沒聽,就收到梁漱溟托別人帶給他的五元錢。

梁漱溟好布施,他自己花銷少,卻經(jīng)常接濟有困難的人。他的方式很獨特,送的錢不要還,但借他的錢必須要還。一位友人忘記歸還,他竟前去索債。他的觀點是“可以與,可以不與,與傷惠。”梁提醒已擺脫困境者還借款,目的是給另一些仍在困苦中的友人雪中送炭。他跟薩空了合作辦報,給薩空了定的薪水比自己高,因為薩有家室之累,而自己的薪水雖低,卻仍從中拿一部分資助薩空了。

梁漱溟從父親梁濟那里受到了良好的熏陶,自殺的梁濟那種“道德理想和卓立精神”讓他十分推崇,他對自己的兩個兒子的教育也同樣可圈可點。像父親一樣,梁漱溟也很注意培養(yǎng)兒子們的個性。他對長子培寬有“多年父子如兄弟”之誼。梁培寬回憶說:“父親對我完全是寬放的……我在父親面前,完全感不到一種精神上的壓力。他從不以端凝嚴(yán)肅的神氣對兒童或少年人……先父認(rèn)為好的,便明示或暗示鼓勵。他不同意的,讓我曉得他不同意而止,卻從不干涉?!币淮瘟号鄬捒荚嚨梦迨欧?,曾拿學(xué)校要求補考的通知給父親看?!八豢戳艘谎?,就又還給了我。”梁漱溟長年為社會奔走,居無定所,無暇顧及家庭,兩個兒子寄居親戚家,他就要求長子培寬多帶帶弟弟培恕,讓培寬“研究研究恕之受傷或受‘病’在何處,當(dāng)如何藥之”。

梁漱溟的家信是溫厚的,他關(guān)懷、培養(yǎng)兩個兒子的人品與學(xué)業(yè)?!皟扇酥詡骶喛?。寬兒所作雖不甚好,尚清爽簡潔,但開頭一句無主詞,在文法上是不行的,或漏去一‘我’字耶。恕所作太簡短,總是因為他對所作之事無興趣之故,勉強他多寫怕也不行的。”

梁漱溟的寬放教育貫穿始終,他的教育顯然是成功的。1944年梁漱溟再婚時,培恕不愿意接受后母,抄一首寫孀婦的詩“故人恩義重,不忍復(fù)雙飛”給父親看。梁漱溟看后點點頭,就算父子交換意見了。梁漱溟諄諄告誡子女“不要貪”,“不僅貪圖的事不應(yīng)做,貪圖的念頭也不要起”。他把“不謀衣食,不顧家室,不因家事而拖累奔赴的大事”當(dāng)作家訓(xùn),這在兩個兒子的身上得到了傳承。培寬、培恕一生不喜出頭露面,為人低調(diào),不趨時媚時。因此,他的兩個兒子在歷次運動中沒有遭受太多的磨難。

在梁先生晚年,苦于絡(luò)繹不絕的訪客,為健康計他不得不親自書寫“敬告來訪賓客”的字條。上寫:“漱溟今年九十有二,精力就衰,談話請以一個半小時為限,如有未盡之意,可以改日續(xù)談,敬此陳情,唯希見諒,幸甚?!庇行娜丝闯?,那“一個半小時”的“半”字,是后來加上去的。所謂“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趙樸初則說:“觀之儼然,即之也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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