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聽人說起,中國的禪如何偉大,如何了不起,如何充滿了智慧,因為“言語道斷”,頓然超悟。有人就問,這算不算神秘主義?是不是理性分析之外的宗教感悟,非邏輯思維所能企及,非語言文字所能說清?
語言文字不能表達,感悟真諦無法傳遞,那衣缽怎么辦呢?師父如何教弟子呢?于是就盛傳“拈花微笑”之法,心有靈犀一點通。反正宗教感悟是自身的事,自己成了佛,別人不知道,也毫無損失。而自己是否悟道成佛,不干別人的事,沒有世俗的得失,也沒有假裝的必要。
然而,佛教是有傳統(tǒng)的,有所謂“三寶”:佛、法、僧。法是重要的,是成佛的道理,是超脫的途徑。闡述“法”的有“三藏”:經(jīng)、律、論,真是千言萬語,卷帙浩繁。禪宗告訴我們,不必這么麻煩:“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狈凑拇蠼钥?,一切虛幻,放得下就放下了,放不下就繼續(xù)擔柴挑水,到時候就悟了。于是,佛法的闡述變成累贅,語言文字反生障礙。
禪宗從來是自相矛盾,在矛盾中討生活。不立文字,又喋喋不休,想從文字顛覆中找到文字背后的意義。臨濟宗的祖師義玄法師說自己求佛的過程,向黃檗法師問法,一開口就挨打,連續(xù)三次,次次不爽,想來一定是打得滿頭包,最后棄師而去。黃檗安排他去見大愚,又被大愚打了一頓,終于悟道,回來見黃檗,打了老師一掌。
《臨濟錄》里記有一段公案:臨濟法師上堂,有和尚問佛法大意(宗旨),師豎起拂子,和尚便大喝一聲,法師就打。這還沒完,又有一個和尚問同樣問題,法師還是豎起拂子,“僧便喝,師亦喝。僧擬議,師便打”。打了不說,還要告訴弟子,要大家聽著:“夫為法者,不避喪身失命。我二十年在黃檗先師處,三度問佛法的的(真確)大意,三度蒙他賜杖,如蒿枝拂著相似。如今更思得一頓棒吃,誰人為我行得?”
我們現(xiàn)在讀過不少禪宗公案,當然知道,禪師叫你打他,你最好坐著不應,別去自討沒趣。可是,既然老師說了求佛就要“不避喪身失命”,也就必定有弟子出來說:“某甲行得?!庇谑?,“師拈棒與他。其僧擬接,師便打”。
老師當然可以說,這是“陽謀”。你自己跳出來,想打老師,還不該打嗎?你沒腦子嗎?不會自己想嗎?學生當然也會十分委屈,說老師叫他打的,怎么臨時變卦了呢?老師一定不會回答的。佛法無邊,只渡有緣人。
教訓是:別盲目相信語言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