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幅,“五一節(jié)五點半外白渡橋所見”:江潮在下落,慢慢的。橋上走著紅旗隊伍。艒艒船還在睡著,和小嬰孩睡在搖籃中,聽著母親唱搖籃曲一樣,聲音越高越安靜,因為知道媽媽在身邊。
第二幅,“六點鐘所見”:
艒艒船還在作夢,在大海中飄動。原來是紅旗的海,歌聲的海,鑼鼓的海。(總而言之不醒。)
第三幅:
聲音太熱鬧,船上人居然醒了。一個人拿著個網兜撈魚蝦。網兜不過如草帽大小,除了蝦子誰也不會入網。奇怪的是他依舊撈著。
時代的宏大潮流匯集和裹挾著人群轟轟隆隆而過—外白渡橋上正通過由紅旗、歌聲和鑼鼓混合成的游行隊伍—這樣的時刻,沈從文的眼睛依然能夠偏離開去,發(fā)現(xiàn)一個小小的游離自在的生命存在,并且心靈里充滿溫熱的興味和感情,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如果不嫌牽強的話,我們可以把沈從文“靜觀”的過程和發(fā)現(xiàn)的情景,當作他個人的生命存在和他所置身的時代之間的關系的一個隱喻。說得更直白一點,不妨就把沈從文看作那個小小的艒艒船里的人,“總而言之不醒”,醒來后也并不加入到“一個群”的“動”中去,只是自顧自地撈那小小的蝦子。沈從文的“小蝦子”,不用說,就是他投注了生命熱情的歷史文物研究。
已經是半夜了,沈從文還不能自已地向妻子抒發(fā)他投射到艒艒船上的情懷:“這里夜一深,過了十二點,江面聲音和地上車輛作成的嘈雜市聲,也隨同安靜下來了。這時節(jié)卻可以聽到艒艒船搖櫓蕩槳咿呀聲。一切都睡了,這位老兄卻在活動。很有意思??刹恢獡u櫓的和過渡的心中正想些什么事情。是不是也和我那么盡作種種空想?它們的存在和大船的彼此相需的關系,代它想來也有意思?!@些艒艒船是何人創(chuàng)造的?雖那么小,那么跳動—平時沒有行走,只要有小小波浪也動蕩不止,可是即到大浪中也不會翻沉。因為照式樣看來,是絕不至于翻沉的!”(20;177—178,176—17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