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從醫(yī)院回來后我媽真的消停了,差不多有三個月時間,她遵照醫(yī)生的吩咐按時去門診治療,而且對我的態(tài)度比以前溫柔多了,我用不著一進門就很緊張地問:“沒事吧?”沒必要主動作出歡顏。我很奇怪是什么原因讓她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zhuǎn)彎,比以前任何時候都和善……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在門口遇到了那個叔叔,他已經(jīng)老了,牙還是很白,他說是假的了。我很奇怪地問,您既然來了怎么不進家里?他這才告訴我我媽住院了,今天去治療醫(yī)院就沒讓回來。她怕我擔心上不好班,讓叔叔等我下班再告訴我。
我這才知道,我媽其實不是腦血管病,而是肺癌!她后來去門診打點滴的時候做了個CT,才搞清是急診醫(yī)生把“肺癌腦轉(zhuǎn)移”誤診為“腦血管病”了,她的半身麻木癥狀其實是腦子中的瘤子引起的。
確診之后,她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不告訴我,怕我為她擔心。她不抽煙,也很少咳嗽,所以我從來沒想過肺上會有問題,真以為她是按時去打點滴治腦血管病呢。
醫(yī)生告訴她,這種情況已經(jīng)是晚期了,不能手術(shù),化療效果也不會好。她一聽就自作主張決定吃中藥。那天去醫(yī)院看中醫(yī)的時候半身不能動了,她只能讓人給那個叔叔打電話。叔叔的兒子是醫(yī)生,就趕緊把她接到了他們醫(yī)院。
我和叔叔慌慌張張地去醫(yī)院,一路上我一直在抱怨,這么大的事情為什么不告訴我?叔叔說:“你媽也是為了你,怕影響你工作才這么做的?!蔽仪榫w激動極了:“她憑什么替我做主?我是機器人呀?她有什么權(quán)利決定我的感情?”
我當時的憤怒甚至超過了悲痛,因為我沒覺得我媽是病人,她始終是個包打天下的偉大母親。叔叔無奈地搖頭說:“你媽就這脾氣,疼了別人還沒人念她的好。”
我媽躺在病床上輸液,看到我去了眼睛一亮。我從來沒見過她有那種眼神:充滿了想念、需要、無力和不放心。我的眼淚一下就流下來了,所有的怨氣都沒了,趴在我媽床邊就哭……過去的那么多天里,我一直以為她是為了自己失敗的 “苦肉計”不安呢,哪里知道她其實是每天孤孤單單地去醫(yī)院治癌癥呀!
我媽安慰我別哭,說一切都來得及,因為她認識好幾個和她情況差不多的病友,人家都沒做化療,只吃中藥,但都活得好好的,她也肯定能行。我這才注意到我媽,她真的沒瘦,只是臉色不好。我不懂醫(yī),這是我判斷她病情的唯一指標。叔叔也在旁邊安慰,說:“好在我兒子在醫(yī)院,比別的病人便利,可以找最好的專家……”
那天,按說是最黑暗的一天,但對我倒并非如此,可能是因為我和我媽都扔掉了堅硬的外殼,在心理上親密地依偎在一起,在絕望中互相取暖,這種從沒有過的依偎,也給了我從來沒有的信心……我媽在那一天真的走下了我心中的“圣壇”,成了可親的母親,只是她走下“圣壇”后的日子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