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姑姑在張愛玲心目中,可以算作一個至親卻總有些疏離的影像的話,母親對她而言,就更是蒙著一層幸福神秘,卻也同樣遙不可及的光環(huán)的普羅旺斯的圣女。母親第一次出國歸來,歷時四年,同小愛玲已然疏遠(yuǎn)。一次過街,母親拉了一下她的手,她就感到那種陌生的壓迫感帶來的一絲不舒服不自然的感覺??墒悄赣H是愛她的,精心為她修葺中西結(jié)合的童話般的城堡,為她爭取受新式教育的權(quán)利而同父親不惜吵得面紅耳赤。這個女人無論如何得不到丈夫的一點理解和支持。這次歸來,只是她婚姻噩夢的又一次無謂的延續(xù)。她頭疼,也心疼,終于在給張愛玲辦理入學(xué)手續(xù)時,以自己當(dāng)時的心情的英文音譯,把女兒的名字從張媖改為張愛玲。其實,真正代表她此時狀態(tài)的,是那個英文單詞“ailing”的中文釋義, 她守著生病的,甚至處于癱瘓狀態(tài)的破敗的家,除了頭疼而外,自己也被沾染上了一絲病態(tài)的氣息。她的抑郁由張愛玲的名字便可見一斑。病是要徹底的病下去了,可是什么時候死還不能確定。因為尚有兒女,就難免平添一絲牽掛,所以即使再困厄,再身心疲憊,也只能硬著頭皮支撐下去。那郁郁寡歡的愁腸,就一并化為劇烈的頭痛,只因世間還有一些事情是她無論如何必須管下去的。比如,自幼聰慧無比的女兒的教育問題。
一個崇尚自由,熱愛文學(xué)藝術(shù)的超凡的女子,就這樣被埋葬在丈夫的寡情、自私、守舊和頑固的泥淖里。張愛玲幼年時開的沙龍不見了,母親同女朋友彈著鋼琴表演的談戀愛的場景再也不能重現(xiàn),不能讓小愛玲歡悅之中在床頭的皮褥子上滾來滾去了。母親財力不足,但并不至于不能接納她,于是教她怎樣煮飯,怎樣洗衣服,怎樣看別人臉色,照鏡子揣摩面部表情,走路的姿勢,凡此種種,無不在精心培養(yǎng)一個交際場上的新秀。奈何女兒并不是這樣的人,她自有自己要追索的真相,是遠(yuǎn)在這些被設(shè)定的生活軌跡之外的。就像那部《傳奇》中的人物一樣,雖然是小人物,一樣有他們光艷奪目的傳奇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