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中國城市化的進程,要借助某些關鍵的因果關聯(lián)。在方法上,這就離不開一套思維游戲,比如“觀現象、猜原因”。不過,因果關聯(lián)也有多種多樣的可能性,猜測要選方向。上文我們先排除了一種流行取向,即把人均收入水平看作城市化率高低的原因。那只不過看起來好像兩個量,其實是一回事,誰也說明不了誰的。
余下再向哪個方向猜?還是費思量。傳統(tǒng)時代中國城市化的程度不高,是不是農業(yè)文明的一個必然的空間表現呢?想想是蠻有道理的。農業(yè)活動的技術基礎是光合作用,每一株作物的每一片葉子都要曬得到太陽,才有產出。這就決定了,農業(yè)文明追求的是土地的面積—“有土斯有財”。在廣袤的土地上搞農業(yè),人口唯有分散居住,才便于就近照料莊稼。是的,倘若不是因為安全與防衛(wèi)的需要,傳統(tǒng)農耕文明的居住模式可以是極其發(fā)散的。
不過,早有學者指出,中國山多地少、各地差異極大的生態(tài)經濟環(huán)境,并不注定這個偉大的文明非要以農立國不可(例如《漢代農業(yè)》,許倬云,1980)。事實上,商業(yè)文明早就在中國萌芽。從本文關注的角度看,商業(yè)活動從一開始就提出了在空間上聚集的要求。我們不妨從集市開始—那可是最初級的市場—買家和賣家總是自然地聚到一起,仿佛非要湊熱鬧,才便于交易的達成。
問題是,僅僅為農業(yè)服務的集市,受制于交通條件,覆蓋的人口范圍不可能過大,本身聚集的程度也不可能太高。關于這一點,人類學家施堅雅(G. W. Skinner)做過出色的研究。這位早在1949~1950年就在四川做過田野調查的美國教授,發(fā)現傳統(tǒng)的鄉(xiāng)土中國是由市場—而不是由村莊—組織起來的。在龐大的市場網絡的最基層,往往是一個集市帶動著周圍15~20個村莊。
從集市向上發(fā)展,就會到達層級各不相同的中心市場。原來,交易活動也分層,并像產業(yè)活動一樣會逐步升級!現在不難明白,這只不過反映了交易批量的增加、交易半徑的延伸以及交易復雜程度的提高,所以需要集中更多的資本—人力的以及非人力的—參與其中,當然也因此需要更完備的保護。于是,高端中心市場多半設在有城郭拱衛(wèi)之處,依城建市,城市應運而生。
當然,城還有其獨立的來歷。對版圖遼闊的中央帝國而言,龐大的軍事行政網絡必定有空間上的表現。至少秦漢以降,“百代都行郡縣制”—皇帝老子靠朝廷命官治理天下,布關設防、征收賦稅、實施政令,當然要選地理網絡的中心節(jié)點充當各級衙門的所在地,否則無從應付大一統(tǒng)帝國極其昂貴的治理成本。官、兵、民的聚集之地,商業(yè)服務供需兩旺,因城而市的,所在多有。其中,最耀眼的當數歷代京師之地,像咸陽、長安、杭州、北京,每一個都是最繁華大都會的一時之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