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爾嘯知道貝內(nèi)特的病例,但是,他無法令自己相信貝內(nèi)特的理論。魏爾嘯認為,血液不會無緣無故地突然轉(zhuǎn)變成另一種東西。此外,該病不同尋常的癥狀,也令他百思不得其解——脾臟增大是怎么回事?身體沒有任何傷口或者化膿之處,又是怎么回事?魏爾嘯開始考慮,是不是血液本身有問題?他無法找到統(tǒng)一的解釋,但又想為這種病尋找一個名字,最終確定用“weisses Blut”——“白血”一詞,這只不過是如實描述了他在顯微鏡下看到的幾百萬白細胞。1847年,他把這個名字改為聽起來更學術(shù)化的“l(fā)eukemia”,這個詞來源于“l(fā)eukos”一詞,在希臘語中表示“白色”。把疾病名稱從夸飾的“血液化膿”改名為平實的“白血病”,很難說反映了命名者的科學天才。但是,這對“理解白血病”卻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一種疾病在剛剛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人們對它的理解只是一個脆弱的想法、一朵溫室里的花,深深地受到了其名稱和分類的影響。[一百多年后的20世紀80年代初期,另一種疾病的名稱改變——從“同性戀相關(guān)免疫疾病” (gay related immune disease, GRID)變成了“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征”(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 艾滋病AIDS),標志著人類對該病的認知發(fā)生了巨大的改變。 ]魏爾嘯像貝內(nèi)特一樣不了解白血病。但是,他沒有像貝內(nèi)特那樣不懂裝懂,他的見解完全出自于“負面效應”(negative)的視角。他抹掉黑板上所有的先入之見,清理出了一片可供思考的天地。
這個謙遜的名稱(及其內(nèi)含的對病因的謙虛理解)集中反映了魏爾嘯的醫(yī)學方法。魏爾嘯身為維爾茨堡大學的年輕教授,其工作成就很快便超越了對白血病的命名。作為一名訓練有素的病理學家,他開啟了一項以簡單的細胞學術(shù)語來描述人類疾病的計劃,這項事業(yè)將耗盡他一生的時間。
這項計劃因挫折而誕生。魏爾嘯于19世紀40年代初進入醫(yī)學界,當時,幾乎每一種疾病都歸因于某種無形力量的作用:瘴氣、神經(jīng)癥、敗壞的體液、歇斯底里。這些看不見的東西,令魏爾嘯備感困惑,他轉(zhuǎn)而以無比的熱忱來研究他所能觀察到的——顯微鏡下的細胞。1838年,在德國工作的植物學家馬蒂亞斯·施萊登(Matthias Schleiden)和生理學家西奧多·施萬(Theodor Schwann)主張,所有生物體是由被稱為“細胞”的基礎(chǔ)材料構(gòu)建而成的。魏爾嘯借用這種思想,并把它發(fā)揚光大,創(chuàng)建了一種人類生物學的“細胞理論”。它立足于兩個基本原則:首先,像所有動物和植物一樣,人體是由細胞組成的;第二,細胞只能來自于其他細胞,用他的話來說就是“細胞來自于細胞”(omnis cellula e cellula)。
這兩項原則看似簡單,卻能夠使魏爾嘯就“人類生長的本質(zhì)”問題,提出一個至關(guān)重要的假說。如果細胞只能起源于其他的細胞,那么“生長”就只能以兩種方式發(fā)生:或者通過增加細胞數(shù)量,或者通過增大細胞體積。魏爾嘯把這兩種方式分別稱為“增生”(hyperplasia)與“肥大”(hypertrophy)?!胺蚀蟆卑l(fā)生時,細胞數(shù)量并未改變,而僅僅是每一個單細胞的體積都發(fā)生了增大,就像一只氣球被氣吹起來了。與此相反,“增生”則是由于細胞數(shù)量增生而成長。每一種人體組織的生長,都可以用增生和肥大這兩個術(shù)語來描述。在成年動物中,脂肪和肌肉通常是通過“肥大”來生長的。相比之下,肝臟、血液、腸道和皮膚,都是通過“增生”來成長的——細胞變成細胞,變成越來越多的細胞(omnis cellula e cellula e cellu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