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要的是:在這部影片里,浸透在每一場戲里的那種帶笑的、溫柔的,同時也是令人無法抗拒的情感張力。賈樟柯直到昨天還名不見經(jīng)傳,甚至不為那些既熱愛中國又熱愛電影的人們所知道,但他肯定是一個偉大的電影工作者,他的美學位置仿佛是介乎于皮亞接(Maurice Pialat)和早期的侯孝賢之間(這種組合有可能嗎?):通過攝影機,他投向世界的目光像一束閃電,捕捉到了一種身體之間交流的氣息——這種交流所講述的與社會學和心理學表達同樣關(guān)鍵卻大相徑庭。他的導演方法表面上看像粗糙的即興報道,實際上卻細致而有效:將主要角色包裹在不斷貼近或疏離的運動關(guān)系中,充滿活力地把人們最司空見慣的世俗情感戲劇化。
或計時計費地在街頭和發(fā)廊與歌廳小姐形影相隨,或滿懷柔情地看望病中的那個賣笑的女子——在令人不可思議的公共浴池里,小武實在的肉體在陰影中顯現(xiàn)……聲帶中編織著各種街頭的嘈雜聲以及電視機或擴音器里發(fā)現(xiàn)的各類音響——各式各樣缺乏品味的現(xiàn)代化次品充斥了我們的視覺和聽覺(會演奏《致愛麗絲》的打火機大概能涵蓋這種中國式的現(xiàn)代化),只能夠以視聽的徹底停頓和窒息來與之對位……一個個這樣“無用”的細節(jié)最后構(gòu)成了這一部有力感人、異乎尋常的影片。
高潮在最后的一場:警察(這個形象略帶反譏:他左右為難,充滿了沮喪的內(nèi)心矛盾)把小武銬在街上讓觀眾觀看。360度的搖鏡頭將視角變?yōu)樾∥涞摹粌H僅是要把人物和影片從現(xiàn)實當中徹底解放出來,也不僅僅是要表明:調(diào)度效果的省略是一種主動的選擇而并非由于無能——它產(chǎn)生了一種前所未見的效果:過路人(即老百姓)在看小武,即在看我們(觀眾),當然實際上也就是在拍攝現(xiàn)場看著導演和攝影機——這個年輕的電影人用最簡單的辦法砸掉了任何藝術(shù)表現(xiàn)形式都難以逃脫的窺伺情結(jié),就這么簡單!——他扯下了煩人的面紗,揭開了導演深邃的奧秘,再沒有人可以躲躲藏藏:權(quán)力暴露了出來,觀眾也暴露了出來。
黃愛玲則說道:“在中國新一代的獨立制作里,《小武》既不憤怒,也不自憐自傷,對在現(xiàn)實社會生活里碰得焦頭爛額的小人物充滿體恤;卻又能夠保持足夠的清醒,一如片中多次出現(xiàn)的古舊城墻,在時光的流逝中默默地見證著人間的種種。在這個崇拜高科技、文化信心盡失的年代,我們幾乎已經(jīng)忘記了如何簡單直接地敘述一個關(guān)于人的故事。近十幾年來伊朗電影給世界文化所帶來的啟示,大概就在于如何將電影還原為人的藝術(shù)。從短片《小山回家》到這部16毫米的故事長片,導演賈樟柯、攝影家余力為和演員王宏偉告訴了我們:年輕的一代也不盡是日本偶像劇的追隨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