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說你還在。
他們騙人。你也騙人。什么靈魂,什么消息,都是騙人的!你在哪里?!
死,是這個世界里唯一一樁絕對的事情,沒有任何余地、任何可能。這就是死的含義?!
這個世界,你說過的,這個世界上有你還有我,可是現(xiàn)在只有我一個人了,你跑了!你去哪兒了?!你只是不在地球上嗎?在哪兒?!
死是什么?死人了,該怎么辦?
要是春暖花開了怎么辦?春天一來,院子里的玉蘭花會最先開,不管料峭的寒風(fēng)還在刮,年年都這樣,可是你那時還是不在!合歡樹也會綠的,曉春他們種的合歡樹還活著,到那時怎么辦?你看不見!就像現(xiàn)在下了雪的院子里,沒有你的身影,哪里都沒有你!
他們都說你還在,他們過年才來看你,現(xiàn)在他們還沒有來,所以他們說你在,在水碓子等他們來。
可是我每天都回家,你每天都不在!
每一樣?xùn)|西,每一個時辰,每一點每一滴都在說你不在!到處都是你,到處都沒有你!你不在。別人告訴我你在我心里?!你說世界上還有什么比這句話真正叫我哭笑不得!我能說什么?!我下定決心,自己以后永遠(yuǎn)也不要去對別人說這樣的傻話!
想一個人待著的愿望是如此強烈,這個家,是她的堡壘,不想任何人入侵。外面的一切都跟這兒無關(guān),這個家就像與那個世界隔著。這里只有她,和他。
那時候,阿姨休息的日子,是他們倆獨處的時光,吃完飯他們不洗碗也不去做事,就坐在那兒抽煙、說話,說話、抽煙。終于,甚至再忙他們也要試試,試試不用阿姨,僅僅為了他們可以有長長的獨處的時光,為了只有他們兩個人的自由。
現(xiàn)在,她不想見任何人。她不知道應(yīng)該說什么。她最惦記的,時刻不忘的是他。但她不愿意跟別人說他,也不想聽別人提他的名字。她怕一說話,人們就要跟她說起他,那不是她愿意的。她怕她忍不住自己。跟別人在一起,你就是不得不把他,把“死”丟在一邊,要是長時間地與別人在一起,她就會覺得離開他太久了,就想要離開,想回家。在家里,和他在一起。長久地坐著,和他在一起。他們不說話,他們就這樣坐著,想念彼此。那是她最想做的事。她每天都盼望回家,盼望這樣的時刻。這樣的長久的時間之后,她才有起身的力量,才能做他期望她做的事:吃飯洗澡,看書寫字。
因為“時間是無限的,因此不存在太晚的問題”,晚睡不要緊,早起更不重要,“一切都是無限的,或者是不確定的,所以也等于是無限的……”[1]世界上沒有什么緊急的事情要你去做,因為沒有什么事從根本上有意義—因為時間是無限的,一切都是無限的,我們所做的一切對于無限來說都是零。所以,所有的事情,就讓它們都一邊擱著吧,卡夫卡想看吸引自己的書,她只愿意想他。于是就想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說。
[1]引自卡夫卡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