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跟他講起盧·魯?shù)强频哪赣H，由于她的朋友給她撿回一臺不該撿的電視機而被炸死。于是，我們開始輪流講起恐怖故事來。他提到一個社工人員被騙上一棟公寓的頂樓遭強暴多次后，被推下樓摔死。我記起一條新聞，說一個十四歲的男孩被另一個同齡男孩槍殺。他們彼此并不相識，兇手聲稱被害人嘲笑了他。德金談到好幾起虐待兒童致死的案件，還有一個男人悶死他女朋友的女嬰，因為他厭倦了每次跟女友去看電影都得出錢雇人看孩子。我提到格雷森區(qū)的那個女人，她在衣柜那兒掛衣服時被流彈打死。我們的對話頗有點比拼的味道。

他說：“市場自認(rèn)為找到了解決辦法。死刑，重新啟用黑色大電椅。”

“你認(rèn)為這行得通嗎？”

“無疑，公眾需要它。它至少有一個功效是你無法否認(rèn)的。電死一個混蛋，你至少知道他以后不會再犯。媽的，我就投票贊成。把電椅拿出來，用電視轉(zhuǎn)播他媽的行刑過程，插些廣告，賺幾個錢，多雇幾個警察。你想知道一件事嗎？”

“什么事？”

“我們有過死刑，但處決的不是殺人犯，而是普通人。普通人被殺的概率比殺人犯上電椅的概率還大。我們一天有五、六、七次死刑呢?！?/p>

他提高了嗓門，現(xiàn)在酒保也在聽我們的談話。我們已經(jīng)把他從他的電視節(jié)目上吸引過來了。

德金說：“我喜歡那個電視機爆炸的故事。不知我怎么會錯過那條新聞的。你覺得自己什么都聽說過了，但總有新的出現(xiàn)，是不是？”

“我猜是吧。”

“光這個城市就有八百萬個故事，”他拉長聲音說，“你記得那個節(jié)目嗎？幾年前電視上播過?！?/p>

“我記得?！?/p>

“每次節(jié)目結(jié)束時他們都說那句臺詞，‘在這個城市里有八百萬個故事。這只是其中之一’。”

“我記得。”

“八百萬個故事，”他說，“你知道這城里有什么嗎，這個他媽的城市的大糞池里有什么？有八百萬種死法?！?/p>

我把他弄出酒吧。在外面夜晚清涼的空氣中，他陷入了沉默。我們繞過兩個街區(qū)，最后來到離警察局不遠的路口。他的車是一部水星車，已有些年頭。車角有點坑坑洼洼。車牌前頭的字母明示他是警察，該車是用來辦案的，不要開罰單。一些經(jīng)驗豐富的混混也能認(rèn)出這是警車。

我問他能否駕車。他不太喜歡這個問題。他說：“你是誰，警察嗎？”然后想到這句話實在荒謬，便又笑了起來。他靠在打開的車門上保持平衡，笑得前仰后合。“你是誰，警察嗎？”他說，吃吃笑個不停，“你是誰，警察嗎？”

那種情緒像電影里的快鏡頭一樣一閃而過。有一刻，他嚴(yán)肅冷靜，眼睛瞇著，下巴翹起來像牛頭犬?！奥犞?，”他說，聲音低沉而生硬，“別這么高人一等，你明白嗎？”

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么。

“你這個自命清高的混蛋。你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你這個狗娘養(yǎng)的。”

他把車倒出開走。就我目光所及，他似乎開得還不錯。我希望他無需開得太遠。

15

我直接走回旅館。酒鋪都關(guān)門了，但酒吧仍在營業(yè)。我沒太費力便走過那些大門，同時也抵制住假日飯店兩側(cè)第五十七大街街頭妓女的召喚。我沖雅各布點點頭，確認(rèn)沒有我的電話，然后便上樓了。

自命清高的混蛋。你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他醉得厲害，酒鬼將自己暴露太多之后，便處于自衛(wèi)式的好斗狀態(tài)。他的話并不意味著什么。他可以對任何陪伴他的人說，或?qū)χ箍照f。

然而，它們?nèi)栽谖业哪X海中回蕩。

我上了床，但無法入睡，就開燈起來，拿著筆記本坐在床沿。我瀏覽自己記的一些筆記，然后把我們在第十大道酒吧中的對話簡要記上一、兩句。另外又寫上我的一些想法，像貓玩線團一樣玩味著，直到思路越來越短，反復(fù)出現(xiàn)的都是同一個想法時，我只好放下筆記本，拿起先前買的一本平裝書，但總是看不進去。我反復(fù)看同一篇章，就是不知所云。

幾個小時以來我第一次想要喝酒。我焦躁不安，想要有所改變。離旅館三個店面遠就有一個熟食店，冰箱里擺滿啤酒，而啤酒不會讓我醉得不省人事吧？

我待在原地沒動。

錢斯沒問我為何替他干活。德金認(rèn)為賺錢是個合理動機。伊萊恩愿意相信我那樣做是因為那是我的職業(yè)，就像她賣淫、上帝寬恕罪人一樣。那也是事實，我確實需要錢，破案也是目前我所能做的唯一的事，那多少算是我的職業(yè)。

但我還有一個動機，并可能是一個深層動機。尋找殺死金的兇手可以代替喝酒。

哪怕是暫時的。

我醒來時，陽光普照。等我淋浴完畢，刮好胡子來到街上時，太陽又不見了，它躲進了厚厚的云層。一整天太陽就這樣忽隱忽現(xiàn)，就像掌管天氣的家伙沒安心本職一樣。

我吃了一頓簡單的早餐，打了幾個電話，然后走到銀河旅館。那個幫查爾斯·瓊斯登記的職員沒當(dāng)班。我看過檔案里他的詢問筆錄，并不真的指望能從他嘴里得知更多的東西。

一位經(jīng)理助理讓我看了瓊斯的登記卡。他在姓名欄上用印刷體寫了“查爾斯·歐文斯·瓊斯”，在簽名欄上用印刷體寫了“C·O·瓊斯”，全用大寫字母。我把這些指給經(jīng)理助理看，他告訴我這種差異不足為奇?！叭藗冊谝粰诶飳懮先?，在另一欄中用縮寫，”他說，“兩種都是合法的。”

“但這不是簽名。”

“為什么不是？”

“他用的是印刷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