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八百萬種死法》應(yīng)招女郎被剁成肉醬(1)

八百萬種死法 作者:(美)勞倫斯·布洛克


“應(yīng)招女郎被剁成肉醬”,標題寫著。

我知道有可能是她,但也知道可能性不大。

我閉上雙眼,靜坐了一會兒,兩手緊握報紙,試圖完全通過意志的力量來改變這個故事。顏色,她北歐式眼睛的湛藍色在我緊閉的雙眼中閃過。我的心緊縮,喉嚨深處再次隱隱作痛。

我翻開那該死的一頁,果然第三頁上就有我預(yù)感到的內(nèi)容。她死了。那個雜種殺了她。

6

金·達基嫩死在銀河旅館第十七層樓的一個房間里,這是五十年代在第六大道上建起的少數(shù)幾個摩天大樓中的一座。房間租給了一位來自印第安納州韋恩堡的叫查爾斯·歐文斯·瓊斯的先生。他先付清了現(xiàn)金,在星期天晚上九點一刻登記入住一個晚上,此前半個小時他曾打過電話預(yù)約房間。根據(jù)初步調(diào)查,韋恩堡沒有查爾斯·歐文斯·瓊斯這個人,他在住宿卡上登記的街道地址似乎也不存在,可以斷定他登記的名字是假的。

瓊斯先生進房后沒打過電話,旅館的賬上也沒有他點過任何東西的記錄。說不清是幾個小時之后,他離開了,也沒費神去把旅館的鑰匙留在前臺。實際上,他在房間門口掛上了“請勿打擾”的牌子,一直到上午十一點過后,旅館的清潔人員都謹慎地遵照那個牌子的指示行事。后來,一個清潔女工打電話到那個房間,當電話無人接聽時,她就去敲門。沒聽到任何反應(yīng),她用總鑰匙打開了房門。

她走進去,見到了《郵報》記者所說的“無法形容的恐怖現(xiàn)場”。一個裸體女子躺在床腳的地毯上,床上凌亂不堪。床和地毯浸滿了她的鮮血。女人身上傷口重重,不知被刺了多少刀。據(jù)法醫(yī)判斷,兇器可能是刺刀或砍刀。兇手把她的臉砍得“血肉模糊”,但一個娛樂記者從達基嫩小姐“位于默里希爾區(qū)的豪華公寓”拿到一張死者生前的照片。與平時不同,在照片中金的金發(fā)披在肩頭,只編了一條發(fā)辮盤在頭上,像花冠一樣。照片中,金明眸善睞,容光煥發(fā),天真無邪。

死者身份是根據(jù)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錢包確定的。錢包里的一些現(xiàn)金使警方辦案人員排除了為錢殺人的動機。

還像模像樣的。

我放下報紙。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抖,這并不奇怪。我的心抖得更加厲害。我捕捉到伊芙琳的目光,她過來時,我點了兩杯波本酒。

她說:“你確定嗎,馬修?”

“不可以嗎?”

“嗯,你好久不喝酒了。真的要開戒嗎?”

我暗想,孩子,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我做了個深呼吸,說:“也許你是對的。”

“喝點咖啡怎么樣?”

“好?!?/p>

我重看那條新聞。根據(jù)初步檢查,死亡時間確定在午夜時分。我努力回憶當她被害時我在做什么。聚會結(jié)束后我去了阿姆斯特朗酒吧,但何時離開的呢?我記得那天晚上回去得很早,不過即便如此等我上床時也將近午夜了。當然,死亡時間只是大概估計的,所以,在他砍死她時我可能已經(jīng)睡著了。

我坐在那兒,不停地喝著咖啡,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條新聞。

從阿姆斯特朗酒吧出來,我來到圣保羅教堂。在后排長椅上坐下后,我盡力思考著。我與金兩次見面的景象與同錢斯談話的景象交替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中閃來閃去。

我把那于事無補的五十美元投進募捐箱。然后點起一根蠟燭,凝視著它,似乎期待蠟燭的火焰中會跳出什么影像來。

我再次坐下。一個年輕的神父走過來,告訴我晚上關(guān)門時間已到,他聲音和緩,略帶歉意。我點點頭,站了起來。

“看上去你好像有煩惱,”他主動說,“我能幫上什么忙嗎?”

“我想不能。”

“我看你常來這兒。有時同別人談?wù)剷兴鶐椭?。?/p>

“是嗎?”我說,“我根本不是天主教徒,神父?!?/p>

“那無所謂。如果有什么事讓你感到煩惱——”

“不過是些壞消息,神父。朋友意外死亡?!?/p>

“那總會讓人感到難受?!?/p>

我怕他給我灌輸關(guān)于上帝的神秘旨意之類的東西,但他似乎在等我講下去。我好不容易才離開那兒,在人行道上站了一會兒,不知道接下來該到哪兒去。

大約六點半。聚會兩個小時后才開始??梢栽绲揭恍r,坐下喝點咖啡,跟大家聊聊,但我從來沒那么做過。我有兩個小時需要打發(fā),只是不知道做什么才好。

他們對我說不要讓自己太餓。自從在公園吃了熱狗之后,我什么都沒吃。一想到食物,我的腸胃便開始翻騰起來。

我走回旅館。似乎我經(jīng)過的地方到處都是酒吧或酒鋪。我上樓回到房間,一直待在那里。

我提前幾分鐘到達會場。有五、六個人叫著我的名字跟我打招呼。我倒了一些咖啡,坐了下來。

演講者簡單講述了自己的酗酒史,然后就把剩下的時間都用來講四年前戒酒后所發(fā)生的事情。他的婚姻破裂,最小的兒子被車撞死,肇事司機逃逸,他長期失業(yè),并有幾次憂郁癥發(fā)作,以至于入院治療。

“但我沒再喝酒,”他說,“當我第一次來這兒時,你們這些人對我說,喝酒只會令事情更糟。你們告訴我,要想戒酒成功,就是死也不能喝酒。我告訴你們,有時我想,我能滴酒不沾,靠的完全是他媽的固執(zhí)。沒關(guān)系,讓我干什么都行,我不在乎?!?/p>

休息時,我本想一走了之。結(jié)果,我倒了一杯咖啡,拿了幾塊巧克力餅干。我似乎聽到金在告訴我,她非常喜歡甜食?!暗覐奈丛黾右话凰倔w重。我幸運吧?”

我吃著餅干。感覺像在嚼稻草,但我咀嚼著,然后就著咖啡吞下。

自由討論時,一個女人沒完沒了地講她的人際關(guān)系。她真討厭,每晚重復(fù)同樣的話。我不再聽了。

我在想,我叫馬修,我是一個酒鬼。我認識的一個女人昨晚被殺了。她雇我保護她,我信心十足地向她保證她很安全,她相信我。殺她的人騙了我,而我相信他。她現(xiàn)在死了,我卻無能為力。這件事困擾著我,我卻不知如何是好,每個角落都有酒吧,每個街區(qū)都有酒鋪,喝酒不會讓她起死回生,但可以不必清醒,我他媽的為什么要遭這份罪?為什么?

我在想,我叫馬修,我是一個酒鬼,我們坐在這個該死的房間里,沒完沒了地說著同樣該死的話,與此同時,外面的那些野獸正在互相殘殺。我們說不要喝酒,參加聚會,我們說重要的是保持清醒,我們說做起來很容易,我們說一天一次慢慢來,當我們像洗過腦的僵尸一樣叨咕個沒完時,世界正走向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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