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飛說:“現(xiàn)在大家盡情地吃,盡情地喝。咱們是爺兒們,吃,要像個吃的;喝,要像個喝的,別扭扭捏捏,像個娘兒們似的?!彼@一說,眾人開始活躍,接著就大呼小叫,觥籌交錯,筷子翻飛,幾十張大嘴一起咀嚼。聲音不雅,嘴丫子上,腮幫子上,一片油汪汪。
服務(wù)員穿梭般忙碌,菜是一道接著一道,酒源源不斷。很快進入了散打狀態(tài),猜拳斗酒:“哥倆好啊,五魁首啊,八匹馬呀……”服務(wù)員報菜名的聲音也必須提高:“清蒸扇貝——松鼠鱖魚——”
由裝卸工圍坐的那一張桌子上顯得有些狼狽。水晶肘子肉,一條明晃晃的豬腿,擺在桌子中央。幾只油亮的手,一齊伸過去。摳下一塊皮肉,掉在桌上又撿起來,扔進嘴里,燙得禿嚕禿嚕吸氣,一抻脖子,咕嚕咽下去,咧嘴皺眉,眼角上涌出細微的眼淚。頃刻間皮盡肉凈,盤子里只剩下銀白的骨頭。海鮮上來的時候,他們肚子見鼓,抻脖瞪眼,吃不下了。都吵吵吃著急了,吃虧了。
看看差不多了,左云飛不知偶然想起還是早有預(yù)謀,他站起來說:“弟兄們,現(xiàn)在,我宣布一個決定,我們即將成立航空貨運公司,由肖大兵任經(jīng)理,全面負責公司的業(yè)務(wù)!”他說得振振有詞,一本正經(jīng),肖大兵嘴里叼著一塊魚肉,忘了吞咽,有的人端著酒杯停在半空。過了好一會兒,眾人才醒過腔來,該咽的咽下去了,該喝的喝下去了,噼里啪啦地鼓起掌來。肖大兵站起來,誠惶誠恐,說:“大哥,我行嗎?”他的眼睛通紅,紅得眼淚汪汪。左云飛說:“我說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天底下就沒有咱們干不成的事,來,弟兄們,為了咱們的航空貨運,大兵升任經(jīng)理,再干它一家伙!”
酒喝到這個份兒上,又掀起第二次高潮。
肖大兵端著酒杯,心神像一尾游魚,撲棱棱逆流而上,回到五年前:
那時,肖大兵還不到三十歲,在供熱公司當上個稽查隊長。新建的供熱設(shè)備安裝,他要管,起訛耍賴拒交采暖費的人他要治理。身負重任,肖大兵游走在街面上虎虎生風。他的個頭不矮,清瘦精干,鼻子下邊嘴唇上邊橫著一道小黑胡,有幾分兇猛,也有幾分俏皮。形象上在善惡之間,工作上恩威并濟,把那些敢于拒交采暖費的人治理得風調(diào)雨順。干了二年,他的威風見長。在飯店吃飯喝酒之后,大筆一揮,簽上肖大兵三個字,照樣好使。經(jīng)理見他成績不錯,作為鼓勵,也就給他簽條子報銷。這年,他偶然參與一次賭博,居然在一夜之間輸?shù)羰畮兹f元。輸?shù)没杼旌诘?,眼睛充血。走投無路之時,他發(fā)現(xiàn)那兩個贏他的人竟然做了手腳,當場動起刀來。他想剁掉那人的一只手,那人拼命地縮回,只剁掉了三根手指,另一個人要跑,他一刀砍在屁股上。那人的屁股立刻外皮收縮,內(nèi)肉外翻,像出現(xiàn)了一張巨大的女人的紅唇。一夜之間,天翻地覆,他被判了三年徒刑,回來時成了三無隊長,媳婦沒了,錢沒了,工作也沒了。
紅磨坊酒店是他當年時常光顧的地方。這天他摸摸衣兜,估計還夠一頓飯錢,又想起了他的老相識,懷著深厚的感情,走進了紅磨坊。服務(wù)員還是那些服務(wù)員,老板還是那個老板。肖大兵心生感慨,親切地喊了一聲:“小姐,還認識哥不?”那個體貌端莊、舉止嫻雅的服務(wù)員磨身就往樓上跑,邊跑邊喊:“老板,那個姓肖的來啦!”老板從樓上下來,老練沉穩(wěn)地說:“別咋呼,喊啥呀?”他一手插在褲兜里,一手習慣地摸著小胡子。他的胡子和肖大兵的胡子相似,修剪得規(guī)矩齊整。走到近前,肖大兵起身問候:“大哥,你好?。 崩习灏櫚櫭碱^,端詳了一會兒,說:“肖啊,回來啦!”肖大兵說:“回來了大哥,幾年沒吃到紅磨坊的飯菜了,想??!”老板說:“肖啊,你光想著飯菜,你想沒想過你還欠我兩千多塊錢呢?”肖大兵說:“那不是供熱公司欠的嗎?你還沒去結(jié)賬?”老板說:“你簽的字,我找誰結(jié)賬?你是供熱公司的什么人?人家給我錢嗎?”肖大兵說:“那這樣,明天我去供熱公司,找經(jīng)理去,我那時候欠的賬他得還?!崩习逭f:“要是原來的經(jīng)理還在,我找你干啥?你那時的經(jīng)理也進去了,比你時間還長呢!”肖大兵問道:“他出啥事了?”老板說:“吃回扣,吃煤販子的回扣,幾百萬,他這輩子還想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