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yīng)該更傷心一些。”雷蒙德·霍根說。

一開始，我以為他說的是他在葬禮上的致辭，因為他剛剛又看了一遍演說稿，正把兩張?zhí)崾究ǚ呕刈约核{色毛呢西裝的胸前口袋。但當我看到他臉上的表情時，我才意識到，他說的其實是自己的心情。我們正在開往南城的路上，他坐在區(qū)檢察院的別克車后座上，盯著窗外越來越擁擠的車流，露出陷入沉思的表情。我看著他，突然冒出一個念頭，這個表情應(yīng)該拍下來作為他今年競選的照片：硬朗的五官，配上嚴肅、果決的表情，再加上一絲絲憂傷。他展示了這個悲傷都市中一種恬淡寡欲的氣息，就像這片城區(qū)里最常見的灰暗磚墻和瀝青屋頂一樣。

在雷蒙德身邊工作的人都會說，他看起來很不好。一年零八個月前，他和結(jié)婚三十年的妻子安妮分開了。他開始發(fā)福，臉上也時時掛著冷酷的表情，這說明，他終于到達了人生的另一個階段，他開始明白，很多痛苦是無法消除的。一年前，大家還在打賭，雷蒙德已經(jīng)沒有動力，也沒有興趣再次競選檢察長的職位了，但他一直在等，等到初選正式開始的四個月前，他才宣布繼續(xù)參選。有人說，是對權(quán)力和公眾生活的欲望讓他繼續(xù)參與競選，但我覺得，雷蒙德的動力大概還是來自于他對自己最大競爭對手尼可·德拉·戈迪亞的痛恨，要知道，尼可去年還不過是一名副檢察官而已。但無論雷蒙德繼續(xù)參選的原因到底是什么，這場競選注定會非常艱難。在資金還充裕的時候，我們也請了一些參謀機構(gòu)和媒體顧問，幫助我們處理競選的事宜。三個性取向不明的年輕人對競選照片之類的事非?？粗兀瑘猿忠谌兴姆种坏墓卉囓嚿砩险故境隼酌傻碌墓廨x形象。在那張照片中，雷蒙德露著甜蜜的笑容，想傳達出一種硬漢式的幽默，但我卻覺得那照片中的他看起來有點傻。這大概又是一個標志，說明雷蒙德已經(jīng)有點跟不上時代的步伐了。當他說他應(yīng)該更傷心一些的時候，也是這個意思吧？！他是想說，自己似乎又一次錯過了事態(tài)的悄然發(fā)展。

三天前，四月一號，雷蒙德喋喋不休地說起了卡洛琳·波爾希莫斯的死。

“我覺得，我根本沒辦法好好想這件事。一方面，尼可在這件事情上大做文章，說得好像是我謀殺了她一樣。那些戴著記者證的渾蛋個個都想知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找出兇手，就連辦公室里的秘書都會躲在廁所里偷偷地哭。而且，你知道嗎，我還會時不時想起這個女人。唉，在她還沒從法學(xué)院畢業(yè)，還只是個實習(xí)生的時候，我就認識她了。是我招她進來的，她為我工作。她聰明又漂亮，也是個很好的律師。但是，現(xiàn)在，天哪！有人闖進她家，她就這么死了。她就這樣永別了嗎？那兇手突襲了她，敲碎了她的腦袋。天哪！”雷蒙德又說了一遍，“這太讓人傷心了。”

“沒人闖進她家?！蔽医K于開口了，我這突如其來、像是發(fā)表聲明般的語調(diào)連我自己都嚇了一跳。雷蒙德這時正看著放在他膝蓋上的一沓從辦公室?guī)淼奈募牭轿业脑?，他抬起頭，用一雙敏銳而犀利的灰色眼睛盯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