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啟超傳》“異哉所謂國體問題者”(2)

梁啟超傳(套裝上下冊) 作者:解璽璋


梁啟超事后在《國體戰(zhàn)爭躬歷談》中也回憶了與此文有關的一些情況,他說:“其時亦不敢望此文之發(fā)生效力,不過因舉國正氣銷亡,對于此大事無一人敢發(fā)正論,則人心將死盡,故不顧利害死生,為全國人代宣其心中所欲言之隱耳。當吾文草成,尚未發(fā)印,袁氏已有所聞,托人賄我以二十萬圓,令勿印行。余婉謝之,且將該文錄寄袁氏。未幾,袁復遣人來以危詞脅喝,謂君亡命已十余年,此種況味,亦既飽嘗,何必更自苦?余笑曰:余誠老于亡命之經驗家也。余寧樂此,不愿茍活于此濁惡空氣中也。來者語塞而退。觀袁氏之所以待我者如是,可以知當時各省勸進之文及北京各報館鼓吹之論,皆由利誘威逼而來,無一出自本心也。其時余尚有數(shù)函致袁氏,苦詞力諫,袁遂不聽,但袁方欲收攬人心,不肯興大獄,余亦居天津租界中,未一次入京,故袁亦無從加害于余,然偵探固日日包圍于吾側也。”(《飲冰室合集·專集》之三十三,143~144頁)不久,梁啟超借口出國治病,于十一二月間乃與蔡鍔相繼南下。12月16日,他由天津乘中國新濟輪赴上海,一場聲勢浩大的護國戰(zhàn)爭將要在他的領導下拉開序幕,袁世凱的末日也已經不遠了。

梁啟超不是一個醉心共和的人,他的頭上至今還戴著一頂君主立憲的帽子,但是,當籌安會諸君以立憲為理由鼓吹帝制的時候,奮起反擊的,不是天天把共和掛在嘴邊的人,倒是十余年來積極鼓吹君主立憲的人,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梁啟超的這篇雄文恰好可以為我們釋疑。他首先告訴我們,作為立憲黨之政論家,他“只問政體,不問國體”,這一點恰恰是他立論的基礎。(同上,85頁)那么,何為政體,何為國體呢?簡言之,政體是指或立憲,或專制;國體是指或君主,或共和。在他看來,政論家應當恪守的原則之一,就在于依據(jù)國體而立論,“茍政論家而牽惹國體問題,故導之以入彷徨歧路,則是先自壞其立足之礎”。而且,國體的變更往往源自歷史的大趨勢,不會因為政論家的贊成或反對就有所改變。所以,“以政論家而容喙于國體問題,實不自量之甚也”。而“常在現(xiàn)行國體基礎之上,而謀政體政象之改進,此即政治家唯一之天職也。茍于此范圍外越雷池一步,則是革命家之所為,非堂堂正正之政治家所當有事也”。(同上,86頁)對于革命,他在這里有一個解釋:“凡謀變更國體則謂之革命,此政治學之通義也?!保ㄍ?,96頁)他把籌安會的鼓吹恢復帝制稱為“革命”,就是這個道理。

他不認為國體有美丑善惡之分,也不反對任何國體,只反對在現(xiàn)行國體之下鼓吹另一種國體,他認為這是不妥當?shù)?。所以,在君主國體之下,他不主張共和;在共和既成事實之后,他又反對恢復帝制。他在清末是主張君主立憲的,直到辛亥革命既起,他還作了《新中國建設問題》,希望能維持舊國體,但在舊國體的基礎上革新政治,引導國家走上憲政的軌道。他當時能和袁世凱走到一起,甘于做他的羽翼,不過是心懷一種希望,以為可以“合群策合群力以圖政治之改革”。如果“舊國體一經破壞,而新國體未為人民所安習,則當驟然蛻變之,數(shù)年間其危險苦痛將不可思議。不幸則亡國恒于斯,即幸而不亡,而緣此沮政治改革之進行,則國家所蒙損失,已何由可贖”。(同上,87頁)事實上,辛亥革命以來這四年,全國民眾所受之苦痛,全部來自國體變更之后所帶來的社會動亂?,F(xiàn)在,前一次變更國體的余波未盡,第二次變更國體的議論又已興起。如果說前一次變更國體尚有不得不變的事勢所推動,并非政治家一廂情愿的話,那么,這一次則完全是幾個文人在那里翻云覆雨。而且,怎么能說共和一定帶來專制,而君主才能立憲呢?這與從前有人提出的君主決不能立憲,唯有共和才能立憲,如出一轍。辛亥革命之初,倒是有過以君主制行立憲政治的機會,但機會既失,共和已成事實,就應在共和的基礎上共謀立憲,不能將立憲不能馬上實現(xiàn)的責任推到共和身上。國體是天下重器,可靜而不可動,是不能翻來覆去做實驗的。只因共和不能馬上實行立憲就想推翻共和,但誰敢擔保國體一變憲政即可實行呢?如果不能實行,那么,有人是否又將以此為理由,要求改變國體為共和呢?這樣改來改去,國家真的要永無寧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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