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中總結(jié)出一點,就是要在生活中保持積極進取的態(tài)度,確立美滿的人生觀。他最怕自己的孩子消極、氣餒、悲觀、憂郁,告誡孩子們 :"總要常常保持著元氣淋漓的氣象,才有前途事業(yè)之可言。"(同上,72 頁)他在給思順 的信中說 :"你和希哲都是寒士家風出身,總不要壞自己家門本色,才能給孩子們 以磨練人格的機會。生當亂世,要吃得苦,才能站得住(其實何止亂世為然)。一個人在物質(zhì)上的享受,只要能維持著生命便夠了。至于快樂與否,全不是物質(zhì)上可 以支配。能在困苦中求出快樂,才真是會打算盤哩。"(同上,71 頁)他有時也現(xiàn)身 說法 :"你們幾時看見過爹爹有一天以上的發(fā)愁,或一天以上的生氣?我關(guān)于德性 涵養(yǎng)的工夫,自中年來很經(jīng)些鍛煉,現(xiàn)在越發(fā)成熟,近于純?nèi)巫匀涣耍矣袠O通達、 極強健、極偉大的人生觀,無論何種境遇,常常是快樂的。"(同上,59 頁)他認為, 這就是孔子所說的"仁者不憂",也就是"三達德"中的第二德。至今還有許多人 很看不起這一條,以為中國落后就是因為信了孔孟之道,所謂仁義道德,都是虛偽 的,是統(tǒng)治階級維護其統(tǒng)治,欺騙老百姓的精神鴉片。這么說并沒有錯,但是,道理只講了一半,另外一半?yún)s是梁啟超所講的人格磨煉。他說,什么叫做"仁"呢?孔子有個解釋,"仁者人也",仁就是人。梁啟超更進了一步,他把"仁"解釋為"普遍人格之實現(xiàn)"。他還說 :"人格完成就叫做'仁'。"由此可見,"仁"還有人格磨 煉的意思在里面。過去的士大夫喜歡講"內(nèi)圣外王",聽起來很玄,其實,"外王" 講的是建功立業(yè),且不管它 ;"內(nèi)圣"講的卻是自我修養(yǎng),人格實現(xiàn),它的最高境 界,就是"仁者不憂"。然而,仁者為什么會不憂呢?梁啟超認為 :"大凡憂之所從 來,不外兩端,一曰憂成敗,二曰憂得失。我們得著'仁'的人生觀,就不會憂成敗, 為什么呢?因為我們知道宇宙和人生是永遠不會圓滿的,所以,《易經(jīng)》六十四卦, 始'乾'而終'未濟',正為在這永遠不圓滿的宇宙中,才永遠容得我們創(chuàng)造進化。 我們所做的事,不過在宇宙進化幾萬萬里的長途中,往前挪一寸兩寸,哪里配說成 功呢?然則不做怎么樣呢?不做便連這一寸兩寸都不往前挪,那可真真失敗了。'仁者'看透這種道理,信得過只有不做事才算失敗,肯做事便不會失敗,所以《易經(jīng)》 說'君子以自強不息'。換一方面來看,他們又信得過凡事不會成功的,幾萬萬里 路挪了一兩寸,算成功嗎?所以《論語》說,'知其不可而為之'。你想,有這種人 生觀的人,還有什么成敗可憂呢?再者,我們得著'仁'的人生觀,便不會憂得失。 為什么呢?因為認定這件東西是我的,才有得失之可言,連人格都不是單獨存在, 不能明確地畫出這一部分是我的,那一部分是人家的,然則哪里有東西可以為我所 得?既已沒有東西為我所得,當然也沒有東西為我所失。我只是為學問而學問,為勞動而勞動,并不是拿學問、勞動等等做手段來達某種目的-可以為我們'所得' 的。所以老子說,'生而不有,為而不恃'。'既以為人己愈有,既以與人己愈多'。你想,有這種人生觀的人,還有什么得失可憂呢?總而言之,有了這種人生觀,自然會覺得'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自然會'無入而不自得'。他的生活, 純?nèi)皇侨の痘囆g(shù)化,這是最高的情感教育。"(《飲冰室合集·文集》之三十九,106 ~ 108 頁)梁啟超的這種教育成果如何呢?思永有一次對梁啟超說 :"爹爹盡可 放心,我們弟兄姊妹都受了爹爹的遺傳和教訓,不會走到悲觀沉郁一路去。"(《際 遇-梁啟超家書》,257 頁)
由此可以看出,梁啟超的家教不僅有儒家的克己求仁,還有墨家的勤儉寡欲、 吃苦耐勞,兼有老莊的虛無靜觀,總之是要磨煉自己的人格,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健全的人。他在寫給孩子們的信中反復提到 :"處憂患最是人生幸事,能使人精神振奮, 志氣強立。"(同上,46 頁)他對孩子們說 :"孟子言 :'生于憂患,死于安樂。'汝輩 小小年紀,恰值此數(shù)年來無端度虛榮之歲月,真是此生一險運。吾今舍安樂而就憂患, 非徒對于國家自踐責任,抑亦導汝曹脫險也。吾家十數(shù)代清白寒素,此乃最足以自 豪者,安而逐腥膻而喪吾所守耶?"(同上,47 頁)這些都是他對孩子們的殷切期望和要求,因此,只有"知者不惑"、"仁者不憂"是不夠的,還要"勇者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