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笑話說兩位田間漢聊天,猜:你說蔣委員長每天都吃什么飯?答:肯定是頓頓撈一碗干面,油潑的辣子還調得紅。這是許多笑話的范本:下面的人猜不了上頭的生活,所以吳承恩幻想天宮神仙,也饞幾顆人參果、幾顆蟠桃吃;上也不能知下,所以司馬炎能讓三國歸晉,卻阻不了兒子司馬衷問出經(jīng)典的“何不食肉糜?”糜應該是粥,肉能剁成粥狀,功夫不小。廚房做過的都知道,到這地步,手工價值都抵過肉了。只看魯提轄跑去找鎮(zhèn)關西麻煩,先讓他精肉肥肉外加寸金軟骨,都“細細切做臊子”。鄭大官人再怎么徒有虛名、為非作歹,也算地方有名的養(yǎng)得起二奶的屠戶,能讓他切得心頭不愉,可見這工序是一點兒都不簡單。肉糜比起肉臊,又顯然精細難做得多。
但說到味道,肉臊子比肉糜似乎好得多。北方許多面食,都講究肉臊子鋪面。臺灣早期的擔仔面,也是靠肉臊子撐局。肉臊子好比印度菜里的咖喱澆汁,或是北京涮肉時的花生醬,是點石成金的那一下兒。想來肉臊子比肉的好處,一是細,于是容易入味;二是碎,于是口感零落;三是做到這種可澆可灑的姿態(tài),拾掇起來便容易,可塑性強。
好肉臊子,第一得是調味精美。比如擔仔面,說以前極正宗的肉臊子湯,是魚骨蝦殼湯熬的,豬肉被這么清淡的湯一洗,火氣盡去,臊子也淡雅可口了;陜西臊子面的肉臊子,那是蒜苗、陳醋、雞蛋、黃花菜們轟轟襯出來的味道,簡直像大觀園里許多妹妹配一個寶玉,那肉真是幾世修來艷福。
但其實除了調味,臊子本身切得好壞,多少有些講究。魯提轄和鄭大官人撕破了臉皮,嗖一聲兜臉把臊子拍人臉上。老鄭不樂意去掏刀子了,咱們卻得為老鄭喝句彩。因為文中當時說道“下了一陣的肉雨”,說明肉是整齊細碎了的,只是還沒有到虛無縹緲的沙塵狀態(tài)。我小時候看老人家切肉,總嫌他們切得不碎,當時人家總說我笨,說切多了就沒肉味了。后來看梁實秋先生寫獅子頭,“多切少斬”“不可剁成碎泥”,大致有些明白。據(jù)說最正宗的獅子頭講究更深,要粗切細斬,而且切成石榴大小最好。如果切得太細,肉的筋骨、嚼勁、神魂都沒了。拿些死肉做出來,能有什么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