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他字字句句都聽入了心里,可那個晚上,他仍然睡得很不踏實。她知道,這個時候已不宜再對他說更多勸慰的話,否則定會適得其反,增加他的心理壓力。于是想盡辦法給他講大永和五十的趣事,逗他開心,讓他暫時忘卻煩惱。她的好,他自然明白。第二天一早,當他在走廊上碰到剛起床的王鳳卿之際,第一句話便是:“今兒晚上是我們跟上海觀眾第一次相見,應該聚精會神地把這出戲唱好了。讓一班公正的聽眾們來評價,也可以讓藐視我們的戲館老板知道我們的玩意兒。”
話雖是說給王鳳卿聽的,實際上卻是在向她表明自己的決心,更是在給自己打氣。王鳳卿早已看透了畹華內心的緊張,當他的目光與王明華含著笑而又隱含著些許擔憂的目光碰在一起時,立即滿臉笑意,安慰他說:“沒錯兒,老弟,不用害怕,也不要矜持,一定可以成功的?!?/p>
堂會地點并沒有設在楊家,而是選在了張園。當他們一行人趕到張園時,受到了主人和來賓的熱情歡迎。在與許少卿交涉的過程中,楊家已經(jīng)了解到王鳳卿、梅蘭芳為不失信于他們而與許少卿發(fā)生爭執(zhí)的事,對他們深表謝意。并決定將他們的戲碼列在最后一出,而且還利用各種形式替他們做宣傳,這使得他們即將上演的戲備受矚目。令她深感欣慰的是,《武家坡》這出戲,畹華在北京演過多次,且與王鳳卿也合作不少次了,所以他并不怵。等臺簾一掀,他便變得沉著鎮(zhèn)定,早已忘了許少卿的擔心,也忘了昨晚因緊張而失眠的事了。她明白,他是為唱戲而生的,當他的第一個優(yōu)美亮相贏來滿堂彩時,她便知道他今天已然穩(wěn)操勝券,想到這兒,她情不自禁地流下兩行熱淚。那是幸福的淚水,亦是驕傲的淚水。更是如釋重負的淚水。在觀眾此起彼伏的掌聲和叫好聲中,她看出他已全身心地進入了情境。無論是唱那段西皮慢板,還是在做工身段方面,每一個手勢,每一個眼神,無不是精心設計、巧妙運用,那字正腔圓的唱腔更是把在場所有人的魂兒給勾了去。
當晚的演出很成功,當臺下的觀眾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臺上那位來自北京的“第一青衣兼花旦”梅蘭芳梅老板時,夾雜在觀眾席中的她一顆懸著的心終于落了地。太好了,畹華終于在上海贏得了開門紅。雖然這只是一次小范圍的演出,觀眾也是極有限的一部分,但這次成功無疑更加堅定了畹華的信心,為他即將在戲館里的演出打下了基礎。
然而,畹華并沒有因為這次演出成功而掉以輕心。她知道,在緊張、擔心、焦慮、自尊心受傷等復雜的心理狀態(tài)下,畹華在上海的頭幾天演出,幾乎是在屏氣凝神下完成的,不出錯便是他那幾天的唯一追求。這一切,她都默默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她什么也沒說,只是一如既往地替他打點著一切生活上的瑣事,直到11月4日,他正式在“丹桂第一臺”登臺演出。
那時演員到一個新地點演出,最初三天所演出的劇目被稱為“打炮戲”,“打炮戲”成功與否,將直接影響到這個演員日后在當?shù)氐难莩龀煽儭K?,一般演員都非常重視“打炮戲”,畹華自然也不例外。按《申報》事先預告,梅蘭芳頭三天的“打炮戲”分別是《彩樓配》、《玉堂春》和《武家坡》。第一天畹華的戲碼排在倒數(shù)第二,雖然已經(jīng)有了在張園唱堂會的成功經(jīng)驗,可這一回畢竟是在上海第一次面對如此眾多的觀眾,他心里還是有點緊張,兩只手心都沁出了冷汗。她知道,這一天對普通上海人來說絕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而對畹華來說卻意義十分重大,要是稍微出點差池,后果將不堪設想,也難怪他緊張焦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