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梅蘭芳的妻子,她深感驕傲,可驕傲之下仍是替他捏著一把汗。雖然她從來都不懷疑丈夫的能力,堅信丈夫能夠以精湛的技藝贏得上海各界觀眾的喜愛,但自踏上這片神奇的土地后,一股深深的隱憂緊緊攫住了她。上海的一切都是嶄新的、炫目的。然而通過頭幾天與上海人的接觸她便發(fā)現(xiàn)了上海人的世故與精明,覺得他們身上少了北京人的人情味。并深深體悟到,想要在這種地方出人頭地,著實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
擔心自然還是緣于許少卿對畹華的不信任。在正式演出前幾天,上海金融界大亨楊蔭蓀看到《申報》的廣告,知道王鳳卿、梅蘭芳已經(jīng)到了上海后,便急忙托王鳳卿的故交找到他,想請他們在他結(jié)婚當日去楊家唱一場堂會戲,并點名要唱《武家坡》。
王鳳卿一時有些為難,他擔心許少卿不同意,但經(jīng)不住老友的一再鼓動,便答應了下來。果然,許少卿聞訊后反應激烈,他堅決不同意他們在正式演出前去楊家唱堂會。他的理由是萬一他們在堂會上唱砸了,弄壞了名聲,勢必影響到戲館的營業(yè)。王鳳卿好說歹說,許少卿就是不松口,而王鳳卿認為既已答應了楊家那是一定要去的,否則豈不失信于人?
一邊堅決要去,一邊堅決不放,雙方一時僵持不下,眼見就要鬧崩了,楊家得知情況又派人來找許少卿。說客表示:“假如他們在堂會上唱砸了,影響到戲館的生意,楊家愿意想辦法補救?!痹S少卿氣呼呼地反問:“你們能有什么辦法?”“我們可以請工商界、金融界的朋友聯(lián)合包場一個星期,保證你不會虧本?!币娫S少卿還在猶豫,說客又補充說:“這次堂會,我們就用丹桂第一臺的班底,這樣也可以保證演出不至于出問題,怎么樣?”許少卿掂量再三后,這才勉強同意了。
問題總算得以解決,但這件事卻使畹華背上了一個沉重的包袱。他的心里頗不是滋味,更加斷定許少卿對他是沒有信心的。他知道,此時的王鳳卿在戲劇藝術(shù)上已經(jīng)有了聲譽與地位,許少卿還不至于懷疑王鳳卿的能力。而自己在上海人眼里只是個新人,許少卿自然吃不準他的藝術(shù)功底。同時畹華心里還有另外的擔心,如果結(jié)局被許少卿不幸言中,他們唱砸了,那么他從此將在上海銷聲匿跡,永無出頭機會。他的擔心和焦慮,她都一一看在眼里。但她知道,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先亂了主張,更不能給他絲毫壓力,否則就真要應驗了他那句話——要在上海唱砸了。此時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故作鎮(zhèn)定,不讓他看出自己內(nèi)心的慌亂,懷著滿腔柔情,慢慢地勸慰他開導他,要將他從開演前的緊張與顧慮中徹底解放出來。
“他們越不看好你,你就越要唱好戲讓他們對你刮目相看才行!”她輕輕握了握他的手,抬頭朝窗外望去,“瞧,上海多美,比北京漂亮多了是不是?在這種地方唱戲,心情自然也亮堂多了,又怎會唱不好呢?”
“明華……”
“我相信你,鳳卿大哥也相信你。咱大小也是個角兒,在北京城積攢下的名氣更不是虛的,怕它做什么?”她故作輕松地回頭盯著額頭上沁著冷汗的他,伸過手替他輕輕拭去,“你十八歲就唱紅了北京城,現(xiàn)在二十歲,正好可以唱紅上海灘。這一來一回,還怕日后不身價百倍?別忘了,奶奶、大伯母、我,還有大永、五十,我們?nèi)铱啥贾缚恐氵^好日子呢!”
“明……華……”
“你對自己有信心的。”她重重點著頭,“我知道,你一直都很自信。從前譚老板在臺上即興改戲詞你都能從容應對,沒有底氣是做不到這些的。好了,從現(xiàn)在開始,你什么也不要想,好好養(yǎng)著嗓子,明天只管拿出看家的本事把戲唱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