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曰:“然則如之何?”
【1】赤松子:傳說中的上古仙人,入山修道,最后成仙)
淡安曰:“奉屈暫居寒舍,聞石琢堂殿撰有告假回籍之信,盍俟其歸而往謁之?其必有以位置君也?!薄?】
余曰:“兇喪未滿百日,兄等有老親在堂,恐多未便?!?/p>
【1】“兇喪未滿”一句:迷信認為,父母的喪事不滿百日,子女去別人家會對對方的老人不利。)
揖山曰:“愚兄弟之相邀,亦家君意也。足下如執(zhí)以為不便,西鄰有禪寺,方丈僧與余交最善,足下設(shè)榻于寺中,何如?”余諾之。
青君曰:“祖父所遺房產(chǎn),不下三四千金,既已分毫不取,豈自己行囊亦舍去耶?我往取之,徑送禪寺父親處可也?!币蚴怯谛心抑?,轉(zhuǎn)得吾父所遺圖書、硯臺、筆筒數(shù)件。
寺僧安置予于大悲閣。閣南向,向東設(shè)神像。隔西首一間,設(shè)月窗【1】,緊對佛龕,中為作佛事者齋食之地,余即設(shè)榻其中。臨門有關(guān)圣提刀立像,極威武。院中有銀杏一株,大三抱,蔭覆滿閣,夜靜風(fēng)聲如吼。
【1】月窗:山洞巖穴內(nèi)透光的大竅孔,此處指寺廟中用來透光的天窗一類的縫隙。
揖山常攜酒果來對酌,曰:“足下一人獨處,夜深不寐,得無畏怖耶?”余口:“仆一生坦直,胸?zé)o穢念,何怖之有?”
居未幾,大雨傾盆,連宵達旦三十余天,時慮銀杏折枝,壓梁傾屋。賴神默佑,竟得無恙。而外之墻坍屋倒者不可勝計,近處田禾俱被漂沒。余則日與僧人作畫,不見不聞。
七月初,天始霽。揖山尊人號莼薌有交易赴崇明,偕余往,代筆書券得二十金。歸,值吾父將安葬,啟堂命逢森向余曰:“叔因葬事乏用,欲助一二十金?!庇鄶M傾囊與之,揖山不允,分幫其半。余即攜青君先至墓所。葬既畢,仍返大悲閣。
九月杪,揖山有田在東海永泰沙,又偕余往收其息。盤桓兩月,歸已殘冬,移寓其家雪鴻草堂度歲。真異姓骨肉也。
乙丑七月,琢堂始自都門回籍。琢堂名韞玉,字執(zhí)如,琢堂其號也,與余為總角交。乾隆庚戌殿元,出為四川重慶守。白蓮教之亂,三年戎馬,極著勞績。及歸,相見甚歡。
旋于重九日挈眷重赴四川重慶之任,邀余同往。余即叩別吾母于九妹倩陸尚吾家,蓋先君故居已屬他人矣。吾母囑曰:“汝弟不足恃,汝行須努力。重振家聲,全望汝也!”逢森送余至半途,忽淚落不已,因囑勿送而返。
舟出京口,琢堂有舊交王惕夫孝廉在淮揚鹽署,繞道往晤。余與偕往,又得一顧蕓娘之墓。返舟由長江溯流而上,一路游覽名勝。至湖北之荊州,得升潼關(guān)觀察之信,遂留余與其嗣君敦夫眷屬等,暫寓荊州。琢堂輕騎減從至重慶度歲,遂由成都歷棧道之任。丙寅二月,川眷始由水路往,至樊城登陸。途長費鉅,車重人多,斃馬折輪,備嘗辛苦。
抵潼關(guān)甫三月,琢堂又升山左廉訪,清風(fēng)兩袖,眷屬不能偕行,暫借潼川書院作寓。十月杪,始支山左廉俸,專人接眷。附有青君之書,駭悉逢森于四月間夭亡。始憶前之送余墮淚者,蓋父子永訣也。嗚呼!蕓僅一子,不得延其嗣續(xù)耶?琢堂聞之,亦為之浩嘆,贈余一妾,重入春夢。從此擾擾攘攘,又不知夢醒何時耳。
卷三 坎坷記愁
人的一生之中為何會有這么多坎坷呢?都是自己作孽自己受啊。然而,我情況并非如此!我個人重感情,言而有信,為人豪爽正直,不喜歡虛偽矯飾,但我的一生卻被這種性格所拖累。我父親沈稼夫先生是個慷慨仗義的人,經(jīng)常幫助別人脫離困境,替別人嫁女,為別人養(yǎng)兒,這樣的事例數(shù)不勝數(shù)。為別人大把大把地花錢,從來少為自己打算。我和陳蕓日常生活需要用錢的時候,往往都要變賣家產(chǎn)。開始的時候,還能拆東墻補西墻,漸漸地,便感到支撐不下去了。俗話說:“居家過日子,柴米油鹽,人情世故,沒有錢寸步難行。”開始的時候,只是那些多嘴多舌的人嘲笑我們,漸漸地連家里人也譏諷我們?!芭訜o才便是德”,可謂是亙古不變的真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