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時,我太年幼了,對于她的死亡沒有任何“合理的準備”。更為諷刺的是,我從來不向我的患者提起我在努力了解母親自殺的原因,但我調(diào)查她自殺真相的行為卻給了我面對患者的毅力,讓我在剛剛開始治療病人的時候從不畏縮。當(dāng)我開始兒童精神病學(xué)方面的訓(xùn)練時,我們通過單面鏡觀察了一個游戲療法的案例。患者是一名四歲的女孩,她的父親因自殺身亡。因為擔(dān)心這次治療會激起我自己的混亂回憶,所以我看著這個扎著小馬尾辮,總是習(xí)慣性地咬嘴唇的女孩走進一間堆滿娃娃屋、毛絨玩具和水槽的水上玩具的擁擠游戲室時,感到十分緊張。她抓起一個大的毛絨鱷魚,在它張開的嘴巴里塞滿了塑料娃娃。然后,她砰地一下將鱷魚摔在地板上,看到娃娃轟然落地的時候她樂開了懷。幾乎是馬上,她又重新收集了娃娃,這一次她是一邊唱著歌“倫敦橋要塌下來了,塌下來了,我們都要倒下來了”,一邊假裝要把塑料娃娃沖入廁所。
這樣反反復(fù)復(fù)一次又一次,她把娃娃藏在鱷魚嘴中,然后又把它們?nèi)咳拥降厣稀S袝r,她會無精打采地站在那兒,手臂放在一側(cè),或是從一面直直地盯著單面鏡,就好像她能看到我們一樣。有時,她的游戲沒有成功,她就會憤怒地把玩具扔得滿屋都是,從治療師的手中一把扯過玩偶,然后退到一個角落,淚流滿面。我仔細地觀察著,看著治療師靜靜地注視著女孩可怕的情緒變化,然后跟她說話,幫助她平息她的混亂。對這個女孩的觀察讓我感到非常不安,但現(xiàn)在,隨著時間的推移,當(dāng)我的病人選擇與我分享他們的痛苦時我也可以收放自如。
我的一個十七歲患者艾倫有恐慌癥,她來我這里尋求治療是想讓我?guī)椭龜[脫無法抵抗的厄運感,但她總是很輕易就陷入那種厄運感當(dāng)中。在春季里的一天,艾倫來到我的辦公室,她的紅頭發(fā)不時地甩向一邊,銀耳環(huán)在她長長的脖子上晃來晃去,手腕內(nèi)側(cè)紋著一只小刺鷹。她帶著一種刻意的冷淡,就好像她是不小心來到這里一樣,她將那雙瘦長的腿隨意地搭在椅子上。她把手提包里的東西倒出來,自豪地跟我展示她手提包的存儲能力,她把每件物品都擺放在地板上:筆記本,筆,放在一個塑料袋中的零錢,“粉紅棉花糖”牌口紅,一副破掉的眼鏡和一部藝術(shù)級的手機。她通常喜歡談?wù)撍詈玫呐笥眩ā八媸潜粚檳牧恕保┗蛘呤情蠙煊湍軌蜃霰袼钠孥E,但她不太喜歡提及是什么原因使得她會認為災(zāi)難即將發(fā)生。這一天,她看著窗外,隨意地開始談到她第一次恐慌發(fā)作是在“那場奇特的全國總統(tǒng)選舉之后,那次選舉中布什和戈爾幾乎不分勝負”。她的祖父莫迪在選舉之前去世了。從她很小的時候直到她十六歲,他一直和她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她瞥了我一眼,看看我是否在聽,接著她又去看手機,確認是否收到新的信息。她跟我談了談她的祖父:“房間里很陰暗,里面擺放著兩張單人床,床上沒有枕頭,房間里還有一個塞滿了文件的文件柜。莫迪在吃晚餐的時候總是在加調(diào)料,取笑我的兄弟。莫迪還在世的時候,我們經(jīng)常是一起吃晚飯,但現(xiàn)在我們都只是自己匆匆忙忙地吃完晚餐。選舉的那天晚上,我本能地在桌上擺了六套餐具,多的一套是給莫迪的,然后我就陷入了沉思。”她不露聲色地向我訴說著,但她內(nèi)心的渴望卻在她與我分享的細節(jié)中表達了出來,那是一種潛在的悲傷情緒。她若有所思地說到莫迪喜歡聽她彈鋼琴,“鼓勵將音樂滲透進(她的)內(nèi)心”,“培養(yǎng)(她)對小音階和大音階的鑒賞能力”。在我們共同撐起的木筏上,我傾聽到了她如海洋般的痛苦和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