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情緒紊亂會影響奶水，這似乎是一個不爭的事實。所以小波雖然也吃母奶，但奶水的營養(yǎng)價值很值得懷疑。在他身上出現(xiàn)了一系列缺鈣兒的表征。他的前額左右突起，見棱見角，這使他英俊了不少，但實際上是缺鈣導(dǎo)致了方顱。在我們搗蛋足以氣死狗的年齡，一幫孩子經(jīng)常在一塊兒比誰挨揍挨得多。這時候，他就會驕傲地指著頭上的兩個角說：看，這是我媽用高跟鞋后跟揍出來的。此言一出，立即震懾全場，使他成為眾人眼中的英雄。但這件事帶有很大的可疑成分，因為就我記憶所及，我媽好像從未穿過高跟鞋。

他長著缺鈣兒典型的桶狀胸。這桶狀胸不知什么緣故，越來越長，所以他的胸腔也越來越大，以至于他在人民大學(xué)入學(xué)體檢的時候，一口氣把肺活量機吹到頭，使大夫懷疑他作弊，不得不再吹了幾次，才驗證無誤，以肺活量壓倒全體入學(xué)新生。由于缺鈣的緣故，他的肋骨外翻。我盡管沒有當(dāng)醫(yī)生的志向，但放著這樣一個現(xiàn)成樣本近在手邊，也忍不住手癢，常常伸手去摸，并和自己的肋骨相互參驗，最后得出結(jié)論，他胸腔下部的兩根肋骨向外卷出，左右對稱，其中最下面的一根外翻最為顯著，突出約一根肋骨的寬度。

說起來缺鈣也并非全無益處，小波的骨關(guān)節(jié)之柔韌遠勝他人。他有時候表演他的柔骨功夫，把兩條腿都架在脖子后邊，看起來像一個沒腿的螃蟹。他無論呆在什么地方，都沿著承載他的表面蜿蜒盤曲，有如爬行動物，被父母批評為站沒站相，坐沒坐相，卻沒看出這是無師自通的瑜伽術(shù)。他這些姿勢，別人就是想擺也擺不出來，更何況還有借助他物支撐身體，節(jié)省能量的妙用。他還享有吃鈣片的特權(quán)。那時的鈣片是粉紅色，而且是甜的，像糖豆一樣。小波得意洋洋地填進嘴里，看得我們口角流涎。由于常年炒豆般服用鈣片的緣故，他在十三或十四歲那年，一年長高了二十五公分，最后長到一米八六，足足比我高了半個頭。

由于家庭的政治變故，我父母沒法花太多心思在我們身上，對我們采取了粗放的放養(yǎng)方式。我被送進全托，而小波也被早早送進了托兒所。我還記得我母親是如何訓(xùn)練我們的獨立生活能力的。從四歲起，我自己坐公共汽車到幼兒園。我有一打子票，坐一次撕一張。當(dāng)時很得到同車人的夸獎：“這孩子真能干”。如果放到今天的話，我媽很可能會吃上虐待兒童的官司。有一天，我媽訓(xùn)練我獨自穿越馬路，那馬路在我眼里就像長安街一樣寬。好不容易走過了一多半，眼看就要過去了，突然一輛不知從哪兒鉆出來的汽車飛快地向我沖來。我嚇得靈魂出竅，恢復(fù)了原始的動物本能，四腳著地，像狗一樣拼命爬。幸虧那輛車在我頭上不遠的地方停住了。司機跳出來，對著路那頭的我媽那一通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