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線條畫出不同表情

首先，我們來思考一下線條固有的質(zhì)感問題。例子請看山岸涼子《日出處天子》（日出処の天子，1980~1984年）的主人公廄戶皇子。該作品是一部值得載入日本戰(zhàn)后漫畫史的名作，畫的是圣德太子年輕時的故事。廄戶皇子被塑造成一個具有超能力的陰謀家，一個生來背負(fù)著悲劇的人物。其人物造型微妙的魅力是整部作品最大的吸引力。

若選上幾副廄戶的表情放在一起來看，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表情各不相同，以至于讓人懷疑是否為同一個人。[圖2-3]這一組畫的是廄戶少年時代的臉。一幅雖然充滿中性美，但不知其在想什么，不動聲色的表情令人心生畏懼；另一幅則像不動明王或興福寺阿修羅像一樣充滿憤怒。但實際上這并非憤怒，而是他發(fā)揮超能力時氣勢迸發(fā)的表情。這里也是通過區(qū)別描繪眉毛和眼睛彎曲的程度，來刻畫表情的差異。用向上彎曲的線來畫笑瞇瞇但難以捉摸的表情，用向下彎曲的線來表達情緒的高漲?？吹贸鍪切〖毦€間的位置關(guān)系在制造微妙的變化。而且嘴和鼻子的距離稍有不同也助成了這兩種令人望而生畏的表情在本質(zhì)上的區(qū)別。

再來看[圖2-4]青年廄戶的一組畫像，有冷靜沉著的表情、溫柔的表情、苦悶的表情。在這里眉毛和眼睛同樣被區(qū)分刻畫得非常用心。因為人物本來就長著一張端莊冷峻的臉，所以這些感情起伏的變化看起來格外顯眼。在這幾張臉上，眼睛的大小、嘴的位置相當(dāng)不同，很難認(rèn)為是同一個人物；但因為作品上的約定，它們被視為同一個人物。比如廄戶這個人物，發(fā)型和花草發(fā)飾成為他的重要符號。說起來就像漢字，即使寫得潦草也知道是同一個漢字。反過來說，如果沒有這個約定，表情因為不能太過變形，可能就會變得更加單調(diào)。歐美的嚴(yán)肅漫畫，因為不太對同一人物的臉做過度夸張，在看慣日本漫畫的我們眼里，無論如何都顯得單調(diào)。

是這些區(qū)分刻畫的微妙表情作為廄戶的人物造型，支持著作品故事的趣味性，而不是單靠情節(jié)有趣。山岸涼子這位漫畫家的繪畫個性，就寓于這些微妙刻畫的、纖細而有力的線條中，這些線條的質(zhì)感表現(xiàn)了作品的故事與主題。

表情因“筆”而異

這些表情是用圓筆畫成的，這種筆適合描畫細線。圓筆畫出的線條纖細均勻，容易繪制微妙的短線和中性的感覺。雖說是漫畫家的個性選擇了畫筆，但同時，畫筆的種類和每個時代的流行也不無關(guān)系。

這就是第二個問題。例如，手塚治蟲的漫畫最早流行的時候，一種叫響箭筆的普通鋼筆尖是主流。后來到劇畫流行的時候，能更粗獷地賦予線條強弱感的G筆變成主流。再往后大友克洋等人，用起了纖細穩(wěn)重的圓筆而使其流行起來。最近則是一種叫迷你筆的，屬于簽字筆系列的漫畫用筆正在流行。

這些畫筆的流行與線條的質(zhì)感之間，是怎樣一種關(guān)系呢？為了讓大家容易理解這個問題，我試著用各種筆臨摹了廄戶的臉[圖2-5]。臨摹時盡量體現(xiàn)各種用筆的特性，我想大家可以體會到每幅畫給人的印象都有微妙的不同。

毛筆畫的臉，線條的強弱變化過于溫吞，感覺拖沓乏味。

響箭筆畫的臉，線條中總覺得透出來一種溫暖的柔和之感。

G筆畫的臉，線條粗獷，0.2毫米的迷你筆畫的臉，干澀中性的感覺太強，失去味道。

簽字筆沒有討論價值，因為它畫不出纖細的線條，表情顯得呆板；不過，設(shè)計圖似的簡略感躍然紙上。

請大家再來注意每個鼻子的畫法。鼻子的傾斜度以及鼻尖彎曲的角度和原作都不一樣。這并不是因為我臨摹時省了工夫，而是當(dāng)我按照每種用筆運筆時，指頭容易揮動的方式去作畫，就成了這個樣子。

像毛筆這種腰肢柔軟的筆，只要稍稍上下提按筆尖，粗細就會發(fā)生變化，手指的一點力量就會使線條突然彎曲。所以盡管柔軟，卻會出現(xiàn)突然的強弱和彎曲。

用G筆畫橫線或豎線，粗細會發(fā)生戲劇性的變化。如果像要把筆尖壓扁似地使勁按著畫，會畫出鋼筆中極粗的線條。只是它的變化沒有毛筆那樣滑順，變化起來角度極為尖銳。

簽字筆或迷你筆畫的線條不太有變化，但是能夠畫出如設(shè)計圖一般冷峻、均質(zhì)、時尚的感覺。

此外，我還用圓筆和簽字筆臨摹了白土三平利用G筆特性創(chuàng)作的《忍者武藝帳 影丸傳》（忍者武蕓帳　影丸伝，1959~1962年）中的影丸[圖2-6]。G筆畫的原畫與前面廄戶的纖細形成對照，影丸的頭發(fā)、眼睛上下線條的強弱、嘴角的頓筆之處都呈現(xiàn)出一種強有力的粗獷。

用圓筆畫的影丸，因為根本就出不來那種強有力的感覺，所以猶如幽靈一般飄忽不定。要用這個形象去畫那個波瀾壯闊的歷史故事，自然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