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月四日 星期六(3)

只有貓知道 作者:(日)仁木悅子


“敬二先生?”

“是我弟弟。這個房間是我和我弟弟共用的,但我弟弟離家之后,就成了我一個人的天下。如果你喜歡的話盡管拿去看。那家伙就算放暑假也不會回來。”

我開始細細瀏覽書柜。《ABC謀殺案》、《紅屋之謎》、《血腥的收獲》——這些名滿天下的一流作品一本不少。在《X的悲劇》和《金絲雀殺人事件》之間剛好有兩本書的空隙,可能是有人借去了吧?!督鸾z雀殺人事件》書脊上方明顯有橫擦過的灰塵痕跡。我正想著“不如就借這本吧”的時候,哥哥說:

“啊,你說的盒子是不是這個?”

說著,他從一堆報紙下面拿出一個硬紙盒。

“就是它、就是它。一定是香代!她每次打掃的時候,都把房間翻得亂七八糟。”

英一不太高興地打開盒蓋,他應該很討厭別人亂翻他的東西吧。

“哪一種?哦,這種嗎?”哥哥很快地觀察起來,“這是日本烏頭?;ǖ牟糠譀]有毒,但根部含有烏頭堿。這份標本已經(jīng)損傷嚴重,不太好辨認,如果需要,下次我做一個給你。咦,這盒子里的東西還真不少?!?/p>

哥哥把標本一一取出,露出宛如集郵迷欣賞郵票簿般的沉迷表情。比起那些枯草,我寧可看偵探小說。我一邊物色有趣的書,一邊對英一說:

“府上有沒有別人要看?我想借這本和這本,不知道方不方便?”

“請便,你慢慢看。我母親和百合說,看了這種書,夜里會不敢上廁所,我父親覺得偵探小說全都是騙人的玩意兒,所以不看。我也有同感。因為這類的讀物,都是把一些不合理的情節(jié),硬放在一起捏造出來的?!?/p>

騙人的玩意兒也好,捏造出來的也罷,我都不在乎,反正我就是喜歡這種故事。最后我借走了三本。

離開英一的房間,正要回去時,我們在走廊上遇到桑田老夫人。哥哥問道:

“百合小姐還好嗎?”

“謝謝。”老太太像有什么急事似的,用單衣的一只紗袖按著胸口答道,“好像已經(jīng)沒什么大礙了。大概是中暑了吧?!?/p>

“府上有醫(yī)生在,家人生病的時候就不用擔心了。”

聽我這么回答,老太太不知所措地說:

“那個孩子別扭得很,說什么也不肯讓人給她治療,真是個麻煩的孩子。如果能有什么法子就好了。我先失陪了。”

她慌慌張張地穿上木屐,打開側面的玄關門,走進外面的黑暗中。她拉上格子門時,一只手還不忘抵在胸前,袖子里似乎藏著什么東西。

但是我和哥哥沒有太留意,便回到自己的房間。

七月五日 星期日

酷熱的一天。我拖著一百四十五厘米高、六十公斤重的身體,在大太陽下走著。

我的父母——在疏散區(qū)信州定居下來,擔任當?shù)馗咧袛?shù)學老師的孤僻父親,還有燒了一手好菜的樂天派母親——在平等對待孩子這點上,不啻是一對理想父母。只有一點他們明顯有失公平,就是給了我哥雄太郎直達房檐的身高,卻給做妹妹的我如栗子般圓滾矮胖的身材,直到現(xiàn)在我還常常向母親抗議。只不過在運動神經(jīng)方面,我倒是接收了不輸給大哥的遺傳,而這玩意兒,正好填補了身高的不足。

箱崎醫(yī)院的大門已出現(xiàn)在眼前。我呼了一口氣,抹去汗水。暑假的兼職工作都讓給其他人了,所以從今天開始,我是自由之身了。哥哥今天有事,好像到晚上才會回來,但明天起應該就有空了。若是這樣,我們兩人可以一起回信州一趟。春假的時候,兩人時間湊不攏,所以沒回去,兩位老人一定很早就在盼望我們回家了。

走進大門,醫(yī)院的大玄關前有個面生的老人在拔草,看來是從附近農家受雇來工作的。這個宅院占地極廣,而且開醫(yī)院這一行,周圍的環(huán)境都得打掃干凈才行,所以一到夏天,除草也是一大要事。箱崎醫(yī)院生意興隆,我才搬來一天就意識到了這點。一如介紹人牧村大哥所言,兼彥院長天性認真負責,加上診斷準確、手術高明、處處為病人著想,因此也有家住在很遠地方的患者聽到好評前來就診的——雖然我走進醫(yī)院時,候診室里一個病人也沒有,只有一片清涼的藍影。有人換了窗簾,窗口變成了一片清新的天空色。

樓梯下方的三角空間里,野田護士正坐在椅子上打盹,膝上攤著一本女性雜志。我一走近,她猛然睜開眼睛。

“哎呀,我怎么睡著了?”

野田露出不整齊的牙齒,和善地笑著。

“天氣這么熱,病人也會選清晨或傍晚時才來吧。一閑下來就更昏昏欲睡了?!?/p>

這時候,診療室的門開了,出來的是一位長滿雀斑的大個子護士。箱崎醫(yī)院有三位護士,這位人見護士與家永護士大約同齡,主要好像是負責藥劑的調制。

“啊,人見小姐,”兼彥院長的聲音從診療室中傳來,“如果山田先生來拿藥的話,叫他不要搽太多軟膏,只要早晚兩次就行了?!?/p>

“好的?!?/p>

人見護士關上門,穿過候診室往藥房方向走去。同時,樓梯上響起有人下來的腳步聲,是平坂勝也。在床上躺了幾天,他的臉色有些泛白,但結實的體格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病人。他穿著漿過的單衣,扎上黑色的腰帶,一派悠閑地抽著插在象牙煙斗上的香煙,從玄關走出去。

“悅子。”

野田拉拉我的袖子說。

“那個平坂先生,叫他太太回家去了?!?/p>

“因為身體復元得差不多了,不需要照顧了吧?!?/p>

“話雖然是這么說,但也不用急著趕她回去吧——只要再過兩三天就可以出院了呢。讓太太待在身邊直到出院不好嗎?今天上午,他突然叫太太‘回去’,說是‘我已經(jīng)不用人照顧了’,還說‘主婦老不在家像話嗎’。醫(yī)生看不過去,也在一旁勸他——還有兩三天,就讓太太待在這里吧,但完全沒用。那個人只考慮自己的方便,決定好的事別人再怎么說都沒用。而且他絕不容許別人犯一點小錯。若只是發(fā)一頓脾氣那也還好,但他還會使壞心眼找機會報復。像上次也是,太太只不過買錯了牙粉……”

“野田護士?!焙竺骓懫鹨粋€聲音,是家永護士。

野田像被打著一樣跳起來,拿過掃把便開始掃地。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于是,我打開中間門,往別院的方向走去。我想把買來的《幼兒的音樂教育》交給敏枝夫人。

夫人正在女仆香代的幫助下,在后院曬衣服。我說明來意,她急忙擦干手。

“哎呀,真是太感謝了。我一定會努力讀的。不懂的地方再請悅子小姐教教我?!?/p>

她邊說邊拿出兩百八十元書錢給我。

突然間,幸子砰砰砰地大步跑來。

“媽媽,奇米不見了。”

幸子才剛說出口,便哇地一聲哭出來。

“咦,奇米嗎?它不是在跟你玩嗎?”

“不見了啦,不見了啦?!?/p>

“別叫得那么大聲,英一哥哥在讀書。媽媽把這些衣服曬好,就去幫你找,你等會兒哦?!?/p>

“不要啦,現(xiàn)在就去找!悅子姐姐,幫我找奇米啦?!?/p>

幸子攬住我的腰大聲叫道。

“幸子,不許那么不懂事!”

夫人語帶責備,但孩子這時哪兒聽得進去。她拉著我往里走。我沒法拒絕,只好由她拖著前行。我們圍著整個屋子繞了一圈,都沒有看見貓的蹤影。穿過放著鋼琴的西式房間①[①?指沒有鋪榻榻米,而是鋪地板磚的房間。

]時,我聽到某處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音,好像有人在搬弄門板。

“咦,什么聲音?”

幸子也聽到了。

“好像是有人想開哪里的門?!?/p>

“是奇米?”

“不會是奇米。若是奇米的話,它應該會喵喵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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