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點(diǎn)鐘,哥哥和我換上比較正式的衣服,下樓到箱崎家的別院去。我們決定以后只有早餐請醫(yī)院方面幫我們做和護(hù)士以及病人一樣的餐點(diǎn),中午和晚上都在外面自己解決。今天晚上本來也打算去外面吃的,但對方盛情招待,而且幸子也高興地過來叫我們,所以就客隨主便了。對方待我們似乎比一般房客更熱情一點(diǎn),將我們定位在家庭教師的位置上。此外,看起來他們也對學(xué)音樂這件事抱著期待,似乎樂在其中。倒是我,只要一想到幸子五音不全,便嘆息連連。
由于護(hù)士們都在護(hù)士室用餐,所以飯廳里坐的只有院長一家人。院長夫婦、老夫人、英一和幸子,再加上我們兄妹,七人在餐桌前圍成一圈,四坪的飯廳也變得有點(diǎn)窄。
“百合怎么了?”兼彥先生向夫人問道。
“她說不太舒服,在房里躺著呢。她說沒胃口,我待會兒煮點(diǎn)熱牛奶給她?!?/p>
“這樣不行,等會兒我給她看看——仁木君,你想喝啤酒還是威士忌?”
“我喝啤酒就行了?!备绺缁卮?。
哥哥雖然很愛杯中物,但是酒量太差,喝不到兩杯就會醉得不省人事,所以除非是和我或是特別好的朋友在一起,否則他平時是不碰烈酒的。
幸子自顧自地對我形容著自己那件金魚花樣的和服。
“才這么一點(diǎn)大,就懂得愛漂亮,真是傷腦筋呢。”夫人嘴上如此說著,但看著幸子的眼神里卻充滿了疼愛。
“不過,她是小公主嘛。女孩子小時候不都對服裝感興趣嗎?”
聽我說了這句不得不失的回應(yīng)后,夫人又說:
“你別說,男孩子也很愛漂亮呢。像英一,只要不臟的衣服他都愿意穿,可是他弟弟就挑剔得很。我先生的舊衣服他絕對不穿,我?guī)退麪C的衣服他也挑三揀四,說領(lǐng)子不夠平整什么的,抱怨特別多?!?/p>
聽她這么說我才想到,這個家里應(yīng)該還有另一個男孩……是叫健二,還是敬二?那個人可能出門去了。夫人似乎察覺到我的疑問,有點(diǎn)慌張地說:
“敬二他不住在家里。今年四月進(jìn)了醫(yī)大之后,就在中野的朋友家寄宿。你看,我們家明明就在東京,其實(shí)沒必要寄宿,但年輕人就是這么任性。好不容易覺得不用照顧他了,結(jié)果還是讓父母煩心?!?/p>
夫人突然住了口,接著改變了話題,說起這個房子的廚房與醫(yī)院分開,是如何的不方便,病人和護(hù)士的食物都要一一送過去,是多么辛苦的事情。
“像洗衣服,剛開始有段時間也大費(fèi)周章,后來買了醫(yī)院專用的大型洗衣機(jī)才輕松一點(diǎn)。護(hù)士當(dāng)中有人有空閑的時候,過去按個鈕就行了。廚房也是,最近要在醫(yī)院這邊增建一個新的廚房,再雇用人手來幫忙。如果不這樣,真是忙不過來呢?!?/p>
“現(xiàn)在又加了我們兩兄妹,讓您的事情更多了,真是對不起?!?/p>
夫人聽我這么說,搖了搖手。
“沒有的事。你和你哥哥的早餐不算什么。我本來就要處理那么多人的飯食,加減一兩個人,是沒有差別的。倒是兩位來到我家,我們高興都來不及呢。對了,我一直想和悅子小姐談?wù)?,有沒有什么書是小孩子學(xué)音樂時可以參考的?”
“是幸子要讀的嗎?”
“不是,是給父母看的書。悅子是音樂教育的專家,但有沒有什么書可以讓我這個外行的母親學(xué)習(xí)呢?”
“我明白了。明天我來找找,應(yīng)該有許多這類的參考書。”
這時,一直只動筷子沒開口的英一,轉(zhuǎn)向我哥哥問道:
“請問有一種名叫白英的植物,是毒草嗎?”
“白英?”哥哥眨了一下清澈的眼眸,看著對方的臉,“是的,那是種有毒植物,山上很多。它是一種蔓草,用葉柄纏住其他物體延伸,并且會結(jié)紅色的粒狀果實(shí)。總體來說,茄科植物中很多都有毒性。”
“茄科?那種野生的蔓草,也是茄科的一種嗎?”
“是的?!备绺缗d趣十足地繼續(xù)說,“女孩子拿來吹出聲音的酸漿也是茄科。還有辣椒,另外像煙草也是——酸漿和辣椒是無毒的,但煙草也算是有毒植物吧……”
“那么,白花八角呢?”
“白花八角是木蘭科①[①?后來修正為八角科。],是一種小型喬木。但它不是草,而是樹。它會結(jié)一種艷麗的果實(shí)。這種植物含有劇毒,兒童誤食會喪命,從前有人稱它為‘壞果子’。你對有毒植物也有研究嗎?”
“談不上什么研究。不過,未來我也要當(dāng)醫(yī)生,所以先了解一下比較好。雖然那是未來的事,但到時若是有小孩誤吃了毒果,出現(xiàn)中毒現(xiàn)象,我卻不知道是什么植物,那就糟糕了。事實(shí)上,昨天朋友帶了幾種所謂的有毒植物標(biāo)本來,但是說明卡不見了,其中一種還不知道名字?!?/p>
“它長什么樣?”
哥哥探出身子。我這位雄太郎大哥,只要一提到花花草草的事,就會變得熱心起來。而英一說到自己有興趣的話題,也出人意料地健談。他一邊用手指在桌子上描出植物的形狀,一邊開始說明。
“直接看實(shí)物比較快。能不能到我房間來一下?”
“好,我想看看?!?/p>
哥哥猛地就要站起身。這時大家都吃完飯了。
“等等嘛,一起用完水果再去吧?!?/p>
敏枝夫人說。剛好女仆香代用玻璃盤盛著香甜的水蜜桃進(jìn)來。
“我去百合那兒看一下。那孩子說不定也想吃?!?/p>
桑田老太太把自己的桃子放進(jìn)盤里,走出飯廳。
與老太太擦肩進(jìn)到飯廳的,則是野田護(hù)士。
“院長,澤井先生又來了。他燒傷的兒子好像很痛的樣子。”
“是嗎?我馬上過去?!?/p>
兼彥先生原本把幸子抱在膝蓋上,這時帶著少許遺憾,將女兒抱起放在坐墊上。
“吃完再去不行嗎?那個澤井先生最愛大驚小怪了?!?/p>
敏枝夫人看似不太情愿,或許她很想炫耀一下今晚的水蜜桃,但兼彥先生顯露出不能怠慢工作的本性。
“嗯。不過——我還是去一下吧。”
于是,我們也答謝了他們的款待,和英一一起站起來。幸子的下巴弄得黏乎乎的,一邊咬著桃子,一邊勉強(qiáng)睜開蒙眬睡眼,對我們說“再見”。
英一的書房位于房子的東側(cè),是一間四坪大的和室。窗邊放著書桌和椅子,桌旁有兩個塞滿書籍的大書柜。所有的書都擺得井井有條,讓人聯(lián)想到屋主一絲不茍的性格。書柜里大部分都是醫(yī)學(xué)書籍,另外就是原子力或昆蟲生態(tài)等科普書。至于文學(xué)和美術(shù)類的書,舉目所及一本都沒有。窗子對面有一個小型的組合書柜,旁邊也放了一張桌子,但這張桌子似乎不是用來書寫,而是放資料和字典用的。英一走到兩個大書柜前,歪著頭說:
“奇怪,盒子不見了?!?/p>
“什么樣的盒子?”哥哥問。
“就是這么大的扁平硬紙盒?!?/p>
“那個盒子之前是不是放在這上面呢?”我指著墻邊放資料的桌子。
“不,我記得是放在書柜上。為什么你會覺得是放在桌上的?”
“因?yàn)檫@張桌面上有放過東西的痕跡,剛好是個盒子大小的四方形狀?!?/p>
桌上有三分之一的面積堆了報告之類的文件,但另外三分之二空著。積了一層灰塵的咖啡色桌面上,留下一個小行李箱大小的長方形。那里在不久之前,肯定放著一個四方形的盒子。英一以他慣有的猜忌目光凝視著我,然后搖搖頭說:
“那桌上放的不是紙盒,而是別人寄放在我這里的東西,放了一個星期左右,剛才我才把它拿去還了——不過,你的觀察力真強(qiáng)。那邊書柜里的書,你應(yīng)該很喜歡吧?”
他指著那個小書柜。早在他開口之前,我便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那里擺了不少有趣的偵探小說。有些我已經(jīng)看過,但大部分都還沒讀過。我笑著說:
“是啊,我很喜歡。英一先生也是偵探小說迷嗎?”
“不,那是敬二的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