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踏入二十世紀,延續(xù)了一千年的科舉、五百年的八股文走到它們歷史的盡頭。這種轉變最少使一兩代人,深處一個新舊更替的時期。在眾多回憶經歷中,新舊的過渡是很有趣的,有趣的背后,是千年難遇的變遷現象。
1901年清廷下令從省到縣的各級書院改為大中小學堂,科舉仍舊維持,但考試內容卻以分析歷史時事的策論代替八股。1905年下令所有鄉(xiāng)會試及各省的省考一律停止,一切士子由學堂出身,科舉制度從此廢除,長達千年,本已天經地道的士紳的傳統(tǒng)進身之階已堵塞,這無疑是士紳教育轉型的一大轉折。賀躍夫《晚清士紳與近代社會變遷——兼與日本士族比較》頁88,廣東人民出版社,1994年。由仕途改變,引來教育轉變,是被動的。然而在大轉變前后,不少早已厭倦科舉的有識之士已主動努力提倡新學。1898年戊戍維新時九歲的陳布雷,親自體會過家庭中求變對個人的影響:
其時維新變法之議甚盛,先考及大哥均以為八股必廢,故不欲予先習四子書,而以五經立識字為文之根基。是年清廷果下詔廢八股,改以策論課士,旋復詔復其舊,大哥以為八股之運命必不久,且本為高明者所不屑為,何必以是苦童子,先考深韙其言,徐先生初不信,大哥力陳其理,亦釋然。陳布雷《陳布雷回憶錄》頁4。陳布雷原為報人,后任蔣介石私人秘書,與戴季陶同為國民黨內兩支健筆。
早在科舉正式廢除之前,人心思變已是不爭的事實。
至于大多數人則是從實利的角度送子弟入學堂??婆e既廢,一切士子由學堂出身,進士及第的價值換成了學堂的等級。馮友蘭小時由母親教讀書,廢科舉后,他的母親想到,光叫孩子在家里上學,沒有一個資格,恐怕于前途有妨礙:
說到資格,當時人的心中,還是以科舉的資格為標準。無論什么資格,他都要把它折合成為科舉的資格,心里才落實。好像習慣于舊歷的人,談到新歷的月日,他總首先要把它折合成舊歷的月日,他才覺得心里清楚。按當時清朝所定的學校制度,在縣城里設小學,在省城里設高等學堂,在北京設京師大學堂。學校分為這三級,恰好原來科舉功名也有三級:縣一級的功名是秀才,省一級的功名是舉人,中央一級的功名是進士。成了進士,就算是登入仕途,可以做官了。把這兩個三級折合起來,縣里小學畢業(yè)相當于秀才,省里高等學堂畢業(yè)就等于舉人,在京師大學堂畢業(yè)就等于進士。有很多人推測,朝廷將來會把這三級的功名賞給這三級學校畢業(yè)的學生。實際上當時并沒有這樣規(guī)定,不過這樣地傳說,多數人認為這樣做也合情理。傳說紛紜,母親心里也懷疑:如果光叫小孩在家念書,將來連一個秀才的功名也沒有,那就很不好。說到秀才,母親深深知道這個功名的份量。馮友蘭《三松堂自序》頁25—26。